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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回去吧,不出意料的话,明早过来的时候正好能见到我。”方珞春难得开起玩笑,语调轻快地嘱托完了这句话。她没再去看自己的学生,按下把手走进了会议室,一瞬吵嚷后又寂静下来。
他推走了轮椅,回到自己的住处。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庞黎曲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保温舱内的人还维持着正常的生理数据,但迟迟没有醒来——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天。
从别的组抽调过来的人接替了她的大部分工作,虽然依旧疲累着,她还是不愿意去补觉。几个月以来,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透过保温舱的舱门去描摹这位志愿者的面容,记录下每一天的数据。
她也隐约知道这位志愿者的情况,算起来,她还比他要大上五六岁。庞黎想,这次就是最后一次,这项实验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一定会平安醒来吧?就像之前一样,哪怕在最后一刻,只要醒来了,一切就会结束了。
他沉在像水一样的液体之中,想要浮上去,却始终找不到出路。眼前都是同样的一片黑暗,头颅中炸开一阵又一阵尖锐的刺痛,沈……沈约?
那是他吗?他想伸出手摸一摸自己的脸,再确认一番。身上的刀伤去哪了?他,回到长安了吗?
不,不对。他摇着头,那好像并不是他。现在应该是长安城的夏天,柳絮盖住了他紧闭的眼睛。瞎子有些疑惑,也有几分了然的叹息。
原来就算死在了这里,他还是见不到他的阿爷,不能给阿爷说一说新朝的事情。但是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看不见,听不到,又瘸了腿。
他想继续睡过去,不要再有醒来的时候,他厌恶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也厌恶眼前的黑暗。
可他又被颈间的伤口吸引了注意力,那应该很疼,虽然远没有生生被阉那么疼。
李福全想要睁开眼睛,伸手去摸一摸那道口子,他好不容易才爬到这里,他怎么会甘心睡下去。
可是那位陛下已经死在了自己面前,他还有别的去处吗?如果还有新的皇帝的话,他想,自己大概爬不动,也彻底爬不上去了。
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不断翻涌着,算着时日,庐州总该到夏天了。没有意外的话,苏肆该穿着大红的喜袍成亲了,那时候阿父和阿娘就坐在上位上。
当初就应该,多备下些赠礼的,苏肆早就该是他的胞弟了。自己那时没能亲至,真是平生所憾……
李河笑起来,觉得自己不算食言。他好像还是闭上了眼睛,不用再望着那满是云的天。是有人送他回家了吗?
没有的话,他的耳边也已经响起了河水流动的声音。那样轻缓,要不是他一直注意着这种声音,自己怕也是没法听到的。
他好累啊,就想一直这样沉下去。又有什么拽着他一般,他恍惚着,不知道该睡过去还是该醒来。
那是一段放了好几遍的视频,没有任何一点声音。病床的女孩已经拔掉了氧气管,可以主动吃些流食开始复健了。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的妹妹,李清越,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那他又是谁呢?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疼痛了,就好像一把刀搅弄着浑身的血肉,一刻都不得安宁。
“按照监测到的数据,志愿者可以醒过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李融顺着这股声音浮上水面。
他——他叫李融。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从那温和的液体的包裹里醒了过来,旁边的研究员也开始搀扶着他从保温舱里站起来。
挣扎了很久,他才拖着发软的身子站起来。李融隐约抓住了什么,他沉默着,等待有人将轮椅推过来,等注射完药剂,他就可以彻底脱离这种疼痛了。
已经全部结束了,那些交织在一起不同的痛感,仿佛被啃啮干净的内里的血肉。只需要一管药剂,这项实验就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了。
“方院长。”庞黎低下头朝轮椅上的人打了招呼,方珞春同样点了一下头,看向他们扶着的人。“李融?”
他顿了一瞬才发出轻微的一声,应下自己的名字。之前自己出来,见得最多的应该是一位年纪更大的老者,吴主任?他今天没有在吗?
李融按下自己的疑惑,觉得今天等待的时间实在有些久了,是还有什么别的步骤要他配合吗?
方珞春笑起来,站起来将轮椅让给了李融,看着他坐下之后亲自推着轮椅慢慢往外走去,“不用再打药剂了,”她安抚着坐在轮椅上的志愿者,“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再见一个人,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用……再打药剂了?李融还没问出那句为什么,眼睛就被灯光闪了一下。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等到重新聚焦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另一间实验室中。
实验室中央繁密的仪器中好像正躺着一个人,为什么要他来见这样一个人?
这位院长似乎能读懂他在想什么一样,按下仪器的按钮打开了隔绝外界的玻璃屏障。
“我想,你应该会认识他。”
李融看清楚了那张脸,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随即又被浑身泛起的剧烈疼痛阻止了。他不该认识的,明明不该认识的——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人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李融的视线,李融在这般的疼痛里发出了声音,带着扭曲的痛意,带着万般的不可置信。
“薛珩,薛拙之,监御史,薛从之——”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