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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之事,我就只知和如今的丞相有关,家父和那位薛廷尉便也只见过几面。”
沈逸听得这一桩旧事,又想起之前同薛珩提过的承诺,没有发问其他。
“如今入了朝,又受陛下提拔,明面上就是刺向赵家的一把明刀。至于令尊,合该指向家父,指向家父身后的大司马。”
“小侯爷,刀剑无眼,还是该多保重。”
卫宸说完了这番话,垂头不再去看沈逸作何反应。他能向沈逸言明,也不过是仗着卫府暂时没什么忧虑。
沈逸却是下马,郑重朝卫谦羽作揖行礼,“自行在此多谢卫兄了。”
卫宸颔首受下这一礼,“走吧,小侯爷,再跑马一圈,便该归家了。”
沈逸爽朗应下一声,只听得烈马嘶鸣,马蹄再度踏过路边荒草,又掀起风吹落或红或黄的花瓣。
暮色终起,长安城里已经点亮了灯火,卫宸依旧走在前面,走进城门去。
沈逸勒住了缰绳,控好还想要跟上去的白马,指间攥着鬃毛呼出一声叹息。他明白卫谦羽的意思,党争有别,下次再见便再无从谈起今日了。
丞相,大司马,薛廷尉,彻侯,还有沈家,沈骞,薛珩,薛从之。他好似通晓了自己落在怎样的一张棋盘之中,成了他人棋子,奔走厮杀在棋盘之上。
可是他终要归家去,哪怕刀剑无眼,遍地饿鬼,只归霍家,只归他的阿姐和阿娘,愿去的地方。
哪怕仍在长安城中,他松了些力道,纵马从深巷中斜穿而过。
秋风催生枯折的荒草,长安城的月,又圆了一次……
第二十三章
庭院又重新变得空荡起来,微弱的虫鸣也渐渐销声匿迹。沈逸合上了窗,挡住要吹进来的凉风。没有霍氏操持,侯府今年的新衣不过按照往年惯例随意添置了些。
他起身将枕边的木匣取了出来,里面积攒的绢布已经快充满盒子了。沈逸伸手拨弄过其上锁扣,重新看过一遍上面的密文和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并没有那么在意薛从之来长安城中要做什么,也不在意他在朝中搅起来的风浪,只是若受天家那位提携高看,难免有些疑心。
好在他如今孑然一人,沈骞自有谋策用来保全自身。沈逸又一一折好每一块绢布,将木匣放回自己枕边。
长安城快要入冬了,他昨日才去城外外祖的陵前拜过。可惜今年从陇西来的商队寥寥无几,问起酒酿之事,都是沿途随意从酒肆买了几坛酒,充作路途上醒神用。
要可怜老爷子再等一年了,他实在没找到譬如在霍府同喝的那般呛喉的烈酒,勉强挑中了两小坛浑酒放在了霍岳碑前。
沈逸再读过那不到百字的碑文,用宽袖擦干净落在上面的沙砾。如今长街熙攘,很少能再听到有人谈起他的外祖了。
这样也好,老爷子总算不再受打扰,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逍遥。
他又推开窗,归巢的白鸽偶尔发出几声声响,云沉在夜色中,独独难见长安的月。
所以不知道今晚的月究竟是圆是缺,他在脑海里勾勒起最近朝中的消息,无论薛从之想做什么,不是今岁,便该是明年。
沈逸不知道薛从之还能等多久,他自己,却是等不及了。
每每入朝见到坐在高位的人,他已经看不清那位陛下的脸了,只能垂下头,去注视那阳刻着龙纹的绣线,瞧着玄色的衣袍,去听他口中的评判。
不过泛泛,每日有人生,每日有人死。无论明刀还是暗剑,都还没动得根本。沈骞也好,薛珩也罢,天家那位,看起来也不会再容忍上几年了。
他解衣躺回榻上,这半年的大多数时候,无非少眠亦少梦。因此这晚他也并不奢求自己能做得什么美梦。
沈逸闭上眼,熬着心神,许久才让困意袭上身,慢慢睡过去。
梦里似乎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没有人群熙攘,没有歌楼酒肆,好像只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山。却又并非是他听过很多遍的陇西,此间没有凛冽的北风,也没有漫天的黄沙。
他好像跨坐在马背之上,指间又没有缰绳,任由身下的马往远处去,完全不由他所决定。仅仅只是跟着那匹枣红色的马,往它所要去的地方走。
或许远处有它能闻到的新鲜的花草,又或许马也只是在梦里随意走一走。
入冬之后,霍氏的房中又充斥着那股酸苦的草药味,每日不绝。今年的冬天还同往年一般冷,沈逸推开了窗,伸手捉住停在窗栏上的白鸽。
料想送信的白鸽已经习惯受人摆弄,便歪着头好像也想瞧一瞧自己爪子上绑着的东西。他拨开快要掉落那根的长羽,取出竹管中的字条来。
沈逸没有心思去管那只送信的白鸽了,他攥紧了那张字条,在房中点起了烛火。最后再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才任由焰火卷上布边。
黑色的墨迹同白色的绢布一起被火烧成了灰,从窗边钻进来的风将未灭的余烬吹到地上。明明灭灭不过一瞬,等沈逸再垂眼的时候,已经找不出半分可能的踪迹了。
薛从之总算递来了消息,要邀他一见。短短字句隐蔽至此,大概,离天家所指的日子不远了,离薛从之落子起局的日子不远了,离他日夜所想时刻都在期盼的日子也不远了。
沈逸去马厩中瞧了瞧居在其中的马匹,之前那匹白马还是没能熬过今年的寒冬。那日他也同样来看过一遭,最后不过是为它再梳了一遍鬃毛,命下人在城外替它寻了个高处,清完了上面的荒草,抬着它用土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