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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平日寻欢宴乐,就算柳千山无意相劝,待在他身旁看他爱酒如命——光是这么想一想,沈逸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发渴,想起酒的滋味,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近日已经喝惯的茶水也突然觉得有些发苦,更愿尝些酒水。味淡的清酒也好,那是歌楼专供厢房贵客的,喝下去绵长的滋味泛出些许甜味和脂粉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浑浊的腊酒也好,用刀片下暖炉上烤好的熏肉,混着咸腥一起吞进肚子里,余韵的苦中带着几分酸涩,总没有口中的茶寡淡。
他摇着头,想要冲淡这莫名涌上来的渴意,一时半会儿又实在忘不掉回味酒香,只能任渴意煎熬自己。
直到喝完了整壶茶水,才觉得自己没有刚才那般难受。便苦笑过自说自话,近日纵使是要见柳千山,那须得约在茶楼作清谈之势。若是叫他沾了一滴酒,自己半月戒酒还不是得功亏一篑。更别说柳千山一杯就倒的酒量,让人见到更是恨不得替他喝个痛快。
无酒寻欢自然多添无趣,这几日沈逸最常做的事无非是到郊外跑马。长安城外成簇的重瓣菊也枯成一团,马蹄从小径踏过便能带起阵阵不停的脆响。
他放任着马肆意跑在平地里,指间松松把着缰绳,直到前方快进山中才施力调转方向朝向长安城中。
往往等到日暮鸟还,沈逸才愿意带着马往城中走。城中人家纷纷亮起了灯,冷风吹过他的脸,刺骨的寒却只留了一瞬。偶尔回到府中便正碰上沈骞,千般不愿也只能装作无事,行礼问安后转身就走。
沈骞倒习惯了沈逸的性子,又或者觉得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往往正好衣冠就独自坐进书房内。
沈逸有时随意瞥过一眼,能看到烛火映出来的人影,门却依旧紧闭着传不出什么声响。这时,就算是守夜的下人也得死死低着头,防止误了事。
他想着想着,指尖描上模糊的黑影。沈骞一直瞒得很紧,见过什么人,谋划着什么事,就连阿娘也是毫不知情的。
大概还是他口中所提到的党争之事,朝中纷乱。沈逸收回目光,盯向自己桌上烧得明亮的油灯。
从前从耳边溜过的经籍词句渐渐淡忘了,他宽慰自己不必为此忧心。即使是外祖最不喜的沈骞,出口的话也从不会按照圣贤之言行己有德。
刮过庭院的风吹出几声怪响,沈逸闭了闭眼,希望自己忘掉刚才的猜想。朝中该是后商大大小小的官员,封侯拜相年俸充足,要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那真正的皮肉从哪里来呢。岂不是连长安城中的寻常百姓,都变成鼎中熟肉,累累白骨了?
只当是自己臆想,又觉得是沈骞近日行使多让他疑心。喝了杯热茶暖身之后就不再去细想其中关窍了。
沈骞想保全自己,就必须保全侯府上下,为了侯府上下,即使私下和老爷子争执不断,明面上也多借霍家之势,断不会和将军府割席。
沈逸嗤笑了声,最近书房来客,怕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和沈骞待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就是讲到天明,讲到外祖回来之后,只要不惹祸上身,权当和自己无关就是。
月弯成一线,堪堪挂在云边,昏暗着被城中通明的灯火遮了亮。白鸽都尽数归了笼,重现争食的拥挤聚在一起取暖,任西风吹落树梢上仅剩的几片叶。
初冬只有风吹得更凛冽,有时也刮起地上的沙土,和云一起遮着阴沉的天。
在宫中递消息的人也暂时没了音信,为此沈逸挑了时日在霍氏房中坐了半天。房中的暖炉熏着热气,他解下大氅给霍氏添了杯茶。
抬眼去看霍氏的模样,或许是不必出门,她并没有涂抹脂粉,大氅裹在身上衬得她更单薄了一些,晃眼再看的时候,仿佛就像沈婠走时的模样。
沈逸勾起笑掩下不该有的情思,先去做要紧事,“阿娘近来,还有没有从宫里收到消息?”
霍氏坐在暖炉旁取暖,听到他发问才抬头瞧着沈逸的一身打扮,见他抱着的大氅总归没继续提醒他不要任性再染风寒。
她的声音很淡,淹没在声响不断的炭火之中,“本就是霍府的眼线,宫中消息传得不勤。”霍氏也懒于溢出叹息,“宫中吃穿用度,并不比侯府差,没有消息,便是一切皆安。”
沈逸看出她眉眼间的疲惫来,说是休养,只怕也在忧心多事。只是……只是不像自己可以走动,又或者听了沈骞的话,闭门不闻府外消息。
他端着茶盏递到霍氏手边,想开口继续问过别事,又突然觉得不会再有什么消息,点头应下,“阿娘说得是,最近闭门许久,阿娘可要出来走动走动?”
霍氏接过茶盏握好,转身推开了门,正对上空荡的庭院,“若是想玩便玩去罢,你爹并不管你,”她给暖炉中加了新炭。
“阿娘实在怕冷,闭门也是顺势而为,不必忧心,其他事情,你阿娘还不至于落下不管。”
见霍氏如此,沈逸只好告退,替她掩好了门站在庭院中。往日爱落在树上的飞鸟都不见了踪影,刚挨过暖炉,即使披上大氅,沈逸还是觉出一股寒意来。
今年的冬天,好像提前冷了许多。
沈逸回到自己房中,毕竟忧心再多他如今还是无可奈何。指尖空描着那块舆图,算着时日——又可惜都是些他从没有到过的地方,再怎么算,也算不清楚路途几何,也看不到如今的陇西,该是什么样子。
弯成线的月慢慢补圆着缺口,其间卫谦羽递了封拜帖请他到廷尉府坐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