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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中药味儿,也亏得你稀罕。”
温言被看得耳尖泛红,却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能用的骂词,又看在柏清河废了这么大力的份上,只好用鼻子哼了一声,起身没再搭理这个无赖。
温言将老先生从树下抱了起来,慎重地平放在了土坑中,随后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小木匣子,想要将其摆放在老先生头边。
“你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吗?”柏清河的声音从一旁冒了出来。
“大概是先生他老人家生前喜欢的一些小物件,”温言按捺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摇了摇头,“如论是什么,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柏清河闻言一琢磨,觉得温言说得也对,便也没再开口。
可就在温言即将将木匣子放入土坑的剎那,一道劲风刮过,这木匣子本就没有任何锁扣机关,被风一吹,竟是就这么毫无阻力地被打开了。
一道折迭过的纸张被卷入半空,温言眼疾手快地将其抢了回来。
纸张早已在落入空中的瞬间被吹了开来,这下倒是不由得温言选择看不看了,白底黑字,直接撞入了他的目光。
这是一份绝笔。
温言的眼眶几乎是瞬间便红了。
……这封绝笔里,字字句句间,都包含有他的身影,就像位始终放心不下自家孩童又找不出何处可依托的大人,点滴关怀,一丝不漏,全部囊括于其间。
温言沉默着重新折好了纸张,将其压平放入了木匣,妥帖地安置在了老先生头边。
“这里面写了些什么?”柏清河自然也看到了纸张飞起的瞬间,再结合温言脸上的表情,倒也不难猜出其间内容与谁有关,忍不住问道,“你不留下它吗?”
“……不了,”温言再次摇了摇头,“故人之物,留着……也不过是徒增伤怀。”
柏清河从后边走过来,曲起手背蹭了蹭温言的脸颊,有些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温言,你可千万别哭啊。”
温言脸上不可避免地被蹭上了灰尘,转头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嗯?”
……这人又在无理取闹地说什么呢?
“你要是在这儿哭了,被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看见,怀疑是我给你弄哭的,那我可多冤吶,”柏清河伸手指了指头顶,”他老人家若是之后托梦来骂我一顿,我都没处说理去。”
温言眨了眨眼,被这么一打岔,情绪过了,倒还真哭不出来了:“……惯会贫嘴。”
柏清河脸皮厚如城墙,向来把这种话当夸奖听,嘿嘿一笑,自觉地又拿起了那把被他丢在一旁的铲子,朝温言赶人似的摆摆手,示意这填土的活儿他也一道做了得了,就温言现在这副孱弱身子,只用充当个靠在树下陪他说话逗闷的桩,保证是活着的、能喘气儿就行。
温言明白柏清河这番举动下的心意,刻意转开头,避过了去看老先生那被土一层层逐渐掩埋的面容,靠在老先生先前靠着的树干处,听柏清河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一些糗事。
良木
“……于是我又将那些爱得瑟显摆的‘好孩子’们给揍了一顿,所以我那阵子特别不受教书先生的待见,因为他觉得我不学无术,就是个脑中空无一物的武夫之流,用文邹邹的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孺子不可教也,”柏清河手下动作不停,“哎,不过他倒也没说错,现在要是让我去吟诗作对,指不定一开口就得让那些个文人书生笑掉大牙了……我们家好像真只出了我哥一个读书人,还是个不考科举潜心求商的,啧,传统啊……”
温言接话道:“武夫能当成柏大帅那样,也是天下唯一绝无仅有了。”
“哎,你这话说的,我爹那臭老头要是听着肯定高兴坏了,”柏清河笑了一下,“所以为了让世人觉得虎父无犬子,我也得拼命去做出些丰功伟绩来才行。”
这倒也是。
说来惭愧,温言其实也跟这些世人一样,从见到柏清河的第一眼开始,就默认了对方一定会继承柏大帅的衣钵——至于柏清河本人有些什么想法,似乎还真没人问过。
“那你自己呢?”温言歪着脑袋向后靠,“怎么想的?”
“我吧,其实挺无所谓的,”柏清河偏头看了温言一眼,“这世上许多事情,做与不做于我而言区别都不算太大,例如我爹娘想让我在皇城内韬光养晦,长大了再去继承衣钵,好放他们去周游四海,那我就依着他们的心意去做呗,到时候万一也能混着个‘大帅’的名头当当,我也不吃亏嘛……”
“只要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例如让我去给别国公主当驸马什么的……毕竟我现在以及未来整颗心都恨不得挂你身上了,那我是肯定不能同意的,对吧?”
……这种事儿上还能打哈哈,饶是温言都不由得佩服起柏清河这油嘴滑舌的功力了。
柏清河手下动作不停,用铲子将土堆顶部拍实了几分,凸出来的部分不过是微微鼓起了一个几近平滑的弧面……若不是温言翻看过柏清河活到现在的生平档案,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人背地里有着什么副业了,完全能充当个帮人善后的熟练工。
“来歇会儿吧,”温言望着柏清河那顺着脖子淌下来的汗,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提溜起了始终被放在一旁的两碗馄饨,“一起吃点,你先前不是饿了?”
柏清河双手在衣摆处正反擦了擦,这才从温言手中接过一碗,就着汤舀了一大勺。
“差点都忘了……可惜,已经放凉了。”
“不过凉了味道也不错,”柏清河又吃了好几口,有些含混地问道,“原来好像没听你提起过,怎么突然爱吃馄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