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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番外十年(第3页)

凑十万匹都要让他四处游说,还拿不出应该交由军饷的赋税,更何况二十五万匹这样一个天大的窟窿。

俱泰为了十万匹的窟窿震怒,使出法子来想努力先填上。下头喊着的是得了救,叫着的是感恩戴德,一个个心里都知道——没有用啊。十万匹补上了,到时候也是个死啊!

而且俱泰与圣人妥协,补这十万匹窟窿的措施,就是要他们出血出钱高价收地,派人养蚕,交上赋税,为了性命,把当年吞进去的钱老老实实拿出来。

然而浙地的官员心里清楚,就算把钱老老实实都拿出来了,丝绸还是差一半!他们还是保不了命!

俱泰这个煞费苦心的计划,对他们而言就一无是处了。他们脑子聪明,想了现在这个法子。又能保命,又不用把钱全吞出来。

灾民的淹田以普通稻田五分之一的价格就能收买,闹起了事情匪祸必出,还没拿到军饷的刘将军不能全面出兵剿匪,他们的织机、丝绸的库存都能被损害,找了个绝佳的理由掩饰了当年的虚报。而后压低织工价格,压低田地价格,收买后占据浙江宝地,又能对上诉苦免于缴税,更能拖延江浙开港的时间,给自己争取织造的机会。

朝廷如果拨了赈灾粮之后,这些他们虽然不敢动,但是可以在路上再用“匪祸”拖延来米粮的时间,给商贾以低米价收买田地一个机会。浙江衙门也能对上头解释的清楚:“调粮不够,库存吃完,不让这些富贾以米买地,难道看着生民饿死么!”

名声利益都在。

一石十八鸟的好计谋。

只是三十万灾民流民?三五万被当场淹死的百姓?势力更大地方坐稳的匪首?

那都是“必要”的牺牲。

殷胥看着这一封封折子和公文,只感觉通体发凉,而俱泰在两三天前已经知道此事,他那时哪里有这般的淡定。浙江是他一手扶持成的赋税大省,东南宝地,这些事情他都是一点点过眼的,甚至在浙江报上来十万匹亏空的时候,他虽然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还是派人去查探。

谁知道派下去的人都是给染黑了才捞上来的,说确确实实是十万匹,他放了心,殚精竭虑,甚至想着要去临近的几州写信借粮借钱,才使出这个计划。

帮他们解决问题之心,最后催化成了他们不择手段的源泉之一。

他听说江河决堤,田地被淹,问都没有问,就跟一道雷劈在头顶似的,冷汗涔涔,明白了一切。

浙地开港的事情也是他提出来的,是因为他看出了市易与经济中心都自发的南下,想扶持东南,给大邺开个金库。所以长江沿岸,丹阳湖下游这几个最容易决堤的岸口,都是他派亲信去监造的。

固若金汤,保两岸生民,他觉得自己做到了。

也就是说不耍手段,今年绝不可能决堤的。

其实要再有些时间,俱泰还是有法子往回捞,把事情兜住,尽力解决不闹上来。然而一是浙江给他递消息都已经是拖到拦不住了,二是他们自作聪明用抄大户这样的手段强凑出军饷来,还想用堤岸防兵拉刘将军下水,产卵的鸡都让他们为了一时避祸杀了,他就是长出千百只手,也救不回来了!

他也不想救了。

俱泰开口:“我救不了了,东南浙地……已经烂了,他们地方的体系遍布各个角落,下去做事必定是寸步难行。挖了这块儿脓疮吧。我早在昨日,便已经拟好了辞呈,拿我拔浙江一系,是再好不过的了。”

殷胥:“你这是什么意思?”

俱泰放下筷子,两手捂住额头,以前觉得自己能扛得住,捏的稳,倒后来发现,那还是心气高,不够老。老了再看,他与殷胥相差太远。

圣人与天下斗,他却连浙地的根系都没能斗过啊。

俱泰这几日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回首看来,本就是老头子了,那时候活蹦乱跳又幼稚胡言的崔季明,都已经四十岁了,他数着都快六十了。

俱泰叹:“浙江已乱,脓疮不挤干净就好不了伤疤。就让他继续乱吧,圣人先除我,我可以主动给你提供和浙地的通信,还有账本,到时候你拿着,把根系全都□□,浙地虽大伤元气,却也能任用能臣,从头再来。”

殷胥起身,天色暗了,宫人们将灯架举过来,四周花丛中也有悬挂灯笼的淡淡微光,俱泰衣袖掩面,不是难受,只是感叹。他的路,走到这里也确实差不多了。

殷胥:“所以你把大邺的各地当作身体?你把浙地的贪**坏当作脓疮?可你想挤掉的是十几个二十几个官员,随着他们殒命的是十几万二十几万子民。让浙江继续乱?怎么赈灾,怎么剿匪,怎么分地,明年的稻产怎么办?我们已经是在治国守土,不是当年分的你死我活的打仗了!”

俱泰抬起头来,殷胥从宫人手中接过铜灯,放在了俱泰面前的桌案上,一抬手,将两边的斋饭全推到地上去,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脆响。他宽袖展在桌案上,几年前一场大病,让尚是壮年的殷胥鬓角已经有些斑白,他两眼直视俱泰道:“就算是你拿脓疮来比喻,这样一个碗大的疮,挤了剐了也长不出原先那些肉了,只是留一个凹下去的难看的、一辈子都在子民心上的疤。打仗的时候,我们可以这样,但如今守土,不能再这么干了。大邺哪个地方都不是皮肉四肢。”

俱泰挪不开眼睛,钉在了原地,殷胥接着怒道:“地方官尚且知道为十几条人命据理力争,你这个宰相却越当越倒退,几十万人命让你用来整治贪墨?你这番话,与他们拿淹田流民来补窟窿,又有什么差别!这事儿从你这句话,你就是真的摘不干净!”

人老了,对彼此熟了,就越是因为已经了解对方,这番话,才好似忽如其来扇的颧骨都要碎了的狠狠一掌,打的俱泰浑身的血像热油一般,炸的无处不痛。

几年病后,殷胥看着好似那个十几岁要逆转国运天命的少年皇帝,还跟当年一样,一口气要做力挽狂澜之难事,眼也不眨强揽下天下苍生之责。不惧痛苦艰难,不畏前路难测。

四十岁,扔不能折弯他,仍不能教他“难得糊涂”“放任其流”“循常知足”。他大概一辈子到死,心里都活的像个少年人一样。

俱泰若是那日得到消息,在书房里踱步,只觉得双目晕眩浑身冰凉,那今日就好似是旧刀除锈再锻,眼眶发疼,出了一身滚烫的汗。

殷胥收回桌案上的手,拢袖道:“俱泰。我做不到高祖那样看百年之后,毕竟如今的大邺十年一道岭,如今与我当初登基相去甚远,我却也最少要想个二十年往后。浙江难治,却非治不可。过几日他们来,我们是开创口,待到事情昭告天下,把一切都摊开晒明白了,剩下那些更大更多的腌臜,就要有人下药了。是要以一人之力扭转局势,更要有一身骨头去跟他们死磕,再有朝廷送粮,有官兵相护,都是解决外因,里头那些捋不清楚的关系与利益,非要有个人去给他们捋明白不可。“

俱泰低头,使劲的吸了一下鼻子,嗓音哑道:“圣人可有人选了?这样的人,不好找啊。我知道此事前后能被拎出来,竹承语功不可没,我找了多少年才找到一个她,圣人这时候要找能治浙地的人……难啊。真找到了的时候,生民也怕是要受苦了。”

殷胥:“不用找,朕心中已有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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