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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盈儿闻言憋笑一阵,眼睛骨碌碌地转;最终还是破了功,“噗”地大笑出声:“哈哈哈……王上笨死了!都说了盈儿愚钝,是绣不成这样的。王上可能光看那灵动的鲤鱼了,”T伸出根白嫩的手指指向鲤鱼的下方——那是一片杂乱又粗糙的线,“这些才是盈儿绣的——是不是糟蹋了好好的料子?”
“哪有,只要你高兴,就是值得的。”陈锡作仔细端详的样,“嗯……鲤鱼灵动,湖与石头也没那么差劲。起码很独特,有种粗犷的感觉。”
柳盈儿又笑了:“哈,王上,还说不差劲呢!我绣的是纸鸢,哪有什么石头!”
“哦,原来是纸鸢啊……”
两人就这样闹腾一阵,柳盈儿困了,上床时还要陈锡陪着T与T说话。
陈锡只得坐在床边,牵着T柔软的手;两人的声音如细语呢喃,直到柳盈儿彻底被瞌睡虫掳去,轻轻地打鼾。
陈锡小心地放下T的手,唤道:“师姐。”
云拂月昨日才赶回来,此时又是一个筋斗从窗外掠进:“你要行动了?”
陈锡的计划T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便也不用T多解释,只是道:“麻烦你刺我一剑。”
云拂月也不二话,亮出匕首上前比划:“刺哪里?”
“只要不直接结果了我,随你发挥。最好,”陈锡比划了下,“最好从下往上刺,捅我的腹部。还有,”T提醒了一句,“这匕首没有什么能查到你的信息吧?”
云拂月道:“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第七十四章
陈锡真是佩服T的好师姐了,说只要留条命,就真只给T留了条命啊!
在被刺之后,陈锡失血过多很快晕了过去。因为没有意识,神力也使不出来,只能赖着药石慢慢养着。这一觉,就睡了半月。
半月的时间,华阳公主刺杀平王的消息已传遍了大街小巷。平王伤重不醒,使团诸人被迁怒,当天就下了狱。
幸好陈锡早就准备好了,在这半月里相国与太尉大人联合监国,代行平王之职。一时半会儿,平国还乱不了。等陈锡醒来,几支军队也早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陈锡撑着病体送别了将士们——那时冰雪将将见了融化的迹象,风像一把锐刀、一支涂刷挥舞在天地之间。陈锡坐在上头,四目皆是迷蒙的光;无形之物似化作有形,隔阂了众人。
芮九娘、赵澜、武安这些人,就在T的眼前歃血而誓;巫觋穿红戴绿,巾巾吊吊,起舞宣歌,弄火占卜。
陈锡第一次看见这个时代祭神、请神的仪式,T在那七个打扮得像孔雀一般的巫师里眯眼仔细辨别着。但最终是无果的,除了太阳和月亮这等服饰鲜明的,还有一个头戴羽冠、身披绿叶的,陈锡大胆猜测是生灵神;T妄图寻找的时间神的化身就混在其余的三神中,无法分辨了。
仪式过后,一阵四面八方、如疾风骤雨的鼓声中,乌压压的人头攒动,渐渐在陈锡眼前消失。
陈锡摆驾回宫时,突然心念一动,改道坐一只轻轿,往去看了T哥。
这对于陈锡来说,是十分难得的举动。因为陈月恒的死,至今仍堵在T的心头,化不开,解不了,一触即疼,一思即憾。
特别是最初压倒性的悲伤过去后,理智回笼,陈锡想起自己在陈月恒病倒前,两人那并不算愉快的谈话。对方那时的神情出现在陈锡的脑海中时,比鞭催马赶都更有用。陈锡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因着自己的缘故,不能做好平国的君王,不能……给T哥报仇。
直到现在,真是突然的,就有了去看看的念头。陈锡离峦峰越近,离T哥的骸骨越近,就越是紧张与惶恐。就在这种不安的情绪就要压倒T时,坟冢终于在T视线里显现。陈锡此时已是蒙头大汗。
“王上。”莫雨澜低声提醒了一句。
陈锡下轿时趔趄了下,腹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撑着莫雨澜的肩头好容易才缓过来,抬眼就见着几只还未蒙尘的香烛和两碗残酒,一滩水迹横跨左右。
陈锡站在坟冢前,一时默默无言。
莫雨澜和几个太监取了祭品上前,正要将那烛座香签处理掉,陈锡出声制止了:“别,就让它们留在这儿吧。”
“可是……”莫雨澜看看手中的祭品,有些为难。
陈锡道:“放旁边就行。”
几人依言照做,点燃香蜡后便退了下去。
香烟似一只卷带般游走,烛光飘忽不定,时而倾斜如针,时而蜷缩似豆,黑烟在焰尖缭绕。
陈锡捏起一把纸钱,一步一步地近前来。
坟墓像是天然的消音器、缓慢机。在它的势力范围内,粉碎了人们脑中对时间、周围的感知与处理,火焰跳动着带走所有的关注,它映在人们的眼睛上,像是要通过这两只透光的玻璃球烧进它们后面的脑子里。思维热热的,犹如即将被烤化的蜡烛。
走近到足够的范围,陈锡才看见不数的残香和蜡烛被燃烧后滴撒、凝固的烛液,像一支支旗帜与细密蜿蜒的河。它们绝不是出自一人——因为这些东西有昂贵稀奇的,也有普通平凡的。
陈锡为它们增添成员的过程中,默默念叨着:哥,我有点害怕。T不停地反复将这句话在心中咀嚼:有时颠三倒四,重组主谓,自己都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就只念叨“恐惧”“害怕”一类的词,在唇舌心头,二字像钟鼓一般有力;有时就不停地重复着“不要不要”“别想了”一类的话语,像绳索一般勒得T的心脏愈发得紧。T在躲避一件比鬼神夜叉恐怖,比强盗凶贼悍毒,比五马分尸疼痛,比雪崩地震更加令人无力的事——连出现在T的思维中都令T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