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钧的日记本就是整个国家几十年来发展的见证,最初的笔记本上还有着时代的印记,扉页上是一首陈敏很熟悉的诗——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第一本日记本都是下乡时候的事情,新鲜、隐藏的恐惧以及生活的辛苦,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年龄的缘故,五十年代中生人的卫大钧成为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高考生,也是当年的第一批大学生。
陈敏有些奇怪的是卫大钧最初学习的竟然是会计——他的高考成绩并不算好,只是去了一个类似职专的会计学院,而吃到了时代红利的卫大钧在毕业后进入了省财政局,也就是在他工作的第二年,卫大钧拿到了研究生的入学通知,小家庭中也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卫研新这一年出生了。
八十年代对于卫大钧而言是人生最为复杂的十年,他结婚、他毕业、他工作、他考研、他有了儿子,他在前妻许爱萍的支持下继续读书深造,只是这个选择却最终让这个三口之家走向了毁灭。
日记被撕掉了一小半,关于两个人为什么离婚,陈敏不得而知,甚至于有一段时间卫大钧都没有再写日记。而等到他再开始,那是单位里的老领导给他当媒人,当然也不止相亲一次,只是到最后还是跟老教师走到了一起。用他日记里的话说那就是打破重来开辟新天地。
结合着卫大钧的日记,陈敏算是查缺补漏把一些记忆找了回来,老教师为什么离婚,卫大钧当年离婚的缘由又是什么,这些还是不得而知。
卫大钧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起码他的日记是有趣的文字,比当年陈敏那矫情又二半吊子的日记好看多了。将这些日记都看完,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还没等陈敏去找人,徐文珊过来了。
她是趁着单位午休的时间过来的,看到刘瑜后原本准备好了的说辞有些难以启齿。
陈敏踢了刘瑜一脚,示意他可以先回去忙了。
不过得到暗示的人并不买账,反倒是献起了殷勤,“吃饭了吗?要不坐下将就着吃点?”对面老太太的眨眼睛,刘瑜认为那是她眼睛抽风犯了毛病。
“不用了。”徐文珊摇了摇头,她虽是鼓足了勇气,可到底还有个刘瑜在场,原本的七分勇气现在也是打了对折。
陈敏瞪了刘瑜一眼,这人是故意捣乱的对吧?她这两天也有在想怎么处置徐文德借钱不还那件事,刘瑜说的对,她是不缺那些钱,可那二十万就算是砸人身上也挺疼的,干嘛就这么给一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省人民医院里那么多病人没医药费,边疆贫困地区那么多孩子因为家里穷没钱读书,她把这钱捐了那也比借给徐文德那个不知感恩的人强。
又不是没有借条,所以这事她完全可以借助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权益。
当然,真要是撕破脸,在这之前也得先跟卫研新徐文珊通气,按照刘瑜那意思,这也是一石二鸟的做法,一来能帮助徐文珊彻底摆脱娘家那个烂泥潭——都恩断义绝闹上法庭了自然再没有什么情义了,二来也是给徐文珊敲敲警钟,日子是用来过的不是可着劲儿让你折腾的,人不作不死,这婚姻也是这样,就算当时说还钱不过就是个用来敲打项爱莲的说辞,可到了现在这件事可不仅仅是一个趁手的武器的事。
徐文珊要是就当时强硬,现在又是心软了,那照刘瑜的说法——该还钱还钱,该离婚离婚,就算是大哥他不想离,那我也把他弄到民政局去。
人这一辈子总是有那么一些个拐点,成神成魔就在那小小的拐点上,现在卫研新和徐文珊的婚姻也在这么个拐点上,其实不用刘瑜押着扯着,要是徐文珊现在又跟项爱莲娘俩好,卫研新也不会再忍气吞声,一味的迁就并不见得能让婚姻长久下去,卫研新之前错了,这错误可以弥补,他可以止损——通过离婚。
只是陈敏还没去呢,倒是徐文珊先过来了。徐文珊无事不登三宝殿,陈敏直觉她是因为那二十万来的,只不过人多少都有点家丑不可外扬,刘瑜性格又那样,徐文珊不太好意思开口也正常。
趁着徐文珊借口去卫生间,陈敏低声道:“你在这她不好意思说。”
刘瑜老神在在,“我在都不好意思,真要是闹到法庭上,你相信她?”
老爷子有句话说得好,不破不立。既然要做,那就坚定了信念去做,别被外力所阻扰,不然他依旧保留意见。
陈敏还想要说什么,徐文珊从卫生间里出了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餐厅里两人说话,这次徐文珊没有像刚才那样在客厅里坐着,而是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刘瑜特别绅士地倒了杯水,那意思分明是说你润润嗓子,慢慢说。
陈敏觉得这人欠扁,当然她也知道刘瑜刚才那话在理。
“陈姨,这段时间我犯了糊涂,我知道现在也弥补不了什么,可是您和爸都说过,这日子是往后过的,往前看的那都是回忆,不管对的错的都没办法纠正,得看日后表现。”徐文珊用一段颇是冗长的话铺垫,然后这才是进入了正题。
“……您这段时间忙而且正巧赶上了,我知道再麻烦您不太合适,可是这钱当初到底是您和爸出的,怎么着也该拿回来。不怕您笑话,我家那样您也看到了,我就算是再硬气,他们就咬着我是当闺女当姐姐的,就该出这个钱,甚至会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让弟弟活命。”徐文珊觉得挺可笑的,到底是谁不给谁活路大家心里头明白,可是占尽便宜还又要把她的名声给败坏了,这就是她家里人会做的事。她妈是个很精明的人,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徐文珊还真说不好这人是真精明还是糊涂。
“你的意思是说……”刘瑜总结了一下,“这钱让老太太去追讨?”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认真的模样,徐文珊也不心虚,她点了点头。
债权人发起追讨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我知道陈姨您一把年纪了劳累您不合适,可您是债权人,我……我保证,除了必要的时候,其他时候事情交给我去办就行。”
刘瑜看着很是有诚意的徐文珊,他笑了起来,“这些都是小事。”债务纠纷嘛,找个律师就行了,卫研新不少同学可都是在这一行干着,知根知底的律师同学还是有不少的,而这件事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钱拿回来后,怎么处置,大嫂有什么想法?”
刘瑜是一个很实际的人,而且他也不掩藏自己这一面,再加上他并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看法评价,这让他一直活得很自在,起码在大多数人眼中,刘瑜的生活值得羡慕。
徐文珊之前也这么认为,哪怕只是陈姨带来的拖油瓶,可老爷子对刘瑜比对亲生儿子都好,支持读书读博就不说了,博士毕业后就进入研究所工作,成为研究所里最有前途的研究员。
她也听说过,说是老爷子这是在给刘瑜铺路呢,打算让刘瑜过些年接替他一把手的位置。不然刘瑜好歹是名校博士还有出国交流的经验,怎么就在省研究所屈才了呢?北京那边机会不多的是吗?而且进入Z大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干嘛非要来省研究所?
不就是因为老爷子在这有话语权,能够安排好刘瑜未来的路吗?
彼时的徐文珊羡慕也嫉妒,老爷子对亲生儿子都没这么上心过。现在非要剖析真心话的话,她也一样羡慕嫉妒刘瑜,羡慕他虽然父母离异,可硬是活出了大多数人都羡慕的生活。
羡慕他能说也敢说,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活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只不过现在不是羡慕的时候,徐文珊也知道刘瑜是糊弄不住的,他还跟老太太不一样。发现你在糊弄人,老太太并不会跟你计较,可刘瑜那张嘴不把你说哭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