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瑶做为官二代,人生中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挫折,事业反而顺风顺水,这在相当程度上吊起了知瑶的胃口。在免费得到了第一块蛋糕,知瑶还想再得到更大的第二块蛋糕。
知瑶首先向韩武提出了领土要求,韩武手上也没多少闲地,当然不会割己肉以啖人,准备拒绝知瑶的无理要求,却被家臣段规劝住了。段规给韩武分析了知瑶的为人:“好利而骜愎。彼来请地而弗与,则移兵于韩必矣。”如果韩氏拒绝知瑶,以知瑶的狂暴性格,必然发兵攻韩,韩弱而知强,胜负不问可知。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养肥知瑶的胃口,让知瑶去继续搜刮赵与魏的封地,赵与魏必不予地,知瑶必攻赵、魏,则韩可以观三家之变,从中渔利。
韩武听进了段规的建议,把万家之县送给了知瑶,韩武的退让果然让知瑶的自信心极度暴发。随后知瑶又向赵鞅要地,本来赵鞅也不是打算给知瑶面子的,家臣赵葭和段规一样狡猾,说韩氏给了地,如果我们不给,知瑶就会进攻我们,我们不能给韩武当替死鬼。赵鞅暂时不想得罪知瑶,也给了知瑶一个万家之县。
即得陇、复望蜀,知瑶的胃口已经收不住了,没过多久,他又向赵氏提出了割让蔺(旧史多作“蔡”,误,地在今山西离石西)和皋狼(离石西北)的要求。此时的赵家宗主是赵毋恤,以赵毋恤的性格,加上知瑶曾经羞辱过赵毋恤,他岂肯当这个冤大头,当场拒绝了知瑶,弄得知瑶好没面子。
知瑶之所以连续向赵索地,主要是考虑到赵在三卿中实力最强,是知氏的心腹大患,必欲除之。知瑶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赵毋恤给地,则赵氏实力必然减弱,再徐图之;如果赵毋恤不给地,正好给了知瑶一个灭赵的借口,再灭赵,再图韩、魏,最终统一晋国,实现代晋大业。
对于赵毋恤来说,他和知瑶已经闹翻了脸,给不给地,知瑶都不会放过自己。关于这一点,《战国策。赵一》说的很清楚:“夫知伯之为人,阳亲而阴疏,三使韩、魏而寡人费与焉,其移兵寡人必矣。“与其不停的让地求和,不如赌一把大的。对赵毋恤也知道赵氏与知氏的实力差距太大,他对能否战胜知瑶没有多少信心。
赵毋恤问家臣张孟谈有何计以自保,张孟谈只说了一句话:“退保晋阳”,理由是晋阳兵精甲足,有精铜高墙,府库充足,足以对付知瑶的军队。眼下的形势非常清楚,无论赵割不割地,知瑶对赵氏的军事形势已经不可避免。知氏强而赵氏弱,赵毋恤如果能死守住晋阳,以待时机之变,未必就没有可能逆转取胜。
赵毋恤拒绝割地,果然激怒了脾气暴长的知瑶。公元前455年,晋国头号大军阀知瑶联合韩、魏二家之兵北上进攻晋阳,对不听话的赵氏军事集团进行毁灭性打击。
如果知瑶灭赵,而知氏统一晋国的进程会大步提前,至于韩、魏为何跟着知瑶进攻赵氏?原因也很简单,韩虎和魏驹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韩、魏不听知瑶的,知瑶就首先灭掉比赵氏更弱的他们。与其如此,不如先让赵氏当炮灰,他们多活一天算一天。
韩、魏和知瑶本就不是一路人,此次与知氏联兵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贼船,从各自利益考虑,韩虎和魏驹是绝不希望赵氏被知氏灭掉的。当初知瑶向魏索地,魏驹不想割地,家臣任章说的很清楚:只有割地给知瑶,才能长其骄恃之心,同时逼迫赵、韩、魏组成抗知联盟。韩魏虽然表面上与赵为敌,实际上他们是出工不出力的,甚至在暗中与赵毋恤勾勾搭搭。
韩虎和魏驹对知瑶的三心二意,知瑶竟然毫无察觉,他还在做着灭赵之后再兼并韩、魏的美梦。当初知瑶调戏韩虎和段规时,他的族兄知伯国就劝过他不要到处得罪人,“蝼蚁之毒,尚能害人,何况韩虎这样的实力派。”知瑶不但听不进去任何良言,反而极度狂妄的表示:只有我向别人发难的资格,没有别人向我发难的资格。
知瑶坚信这个世界是由实力物质组成的,谁的拳头硬谁代表着真理,即使没有韩、魏的支持,仅凭知氏一家的兵力,也绝对有能力把不听话的赵毋恤踢出由知瑶主宰的这个星球。
知瑶还是低估了赵毋恤的抵抗能力,赵毋恤依靠晋阳城的高墙深沟、粮秣精铜,任凭知家军连扑带咬三个月,晋阳城纹丝不动。知瑶虽然暂时没有攻下晋阳,但时间却站在他这一边,因为他有足够的后勤粮草运输保证自己在前线的供应,而赵毋恤在晋阳城中的粮草却是有限的,吃一天就少一天。
赵家军的作战意志不用怀疑,即使知瑶掘开汾河水浇灌晋阳,赵家军也咬牙挺了过来,但没有粮草,铁打的身躯也是坚持不下去的。晋阳城在交战之前的粮食储备应该是惊人的,至少可以保持一年之需,但知瑶已经铁了心要饿死赵毋恤,不见到赵毋恤饿瘪的尸体,知瑶是不会退兵的。
关于赵毋恤在知瑶的饥饿战中到底挺了多久,各史说法不一。《战国策。赵一》说赵毋恤坚持了整整三年,《史记。赵世家》则说是知家军包围了晋阳一年后才放水淹城。从字面上看,《赵策》的说法更为可靠,晋阳在知瑶的围攻下奇迹般的坚持了三年,真不知道赵毋恤是怎么度过这三年的。
当初赵简子赵鞅派家臣董安于守晋阳时,就把晋阳当成赵氏的战略根据地来经营的,所以储备了上限可以支撑三年的大量粮草,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当赵家班人马在晋阳度过第三个新年时,城中已经是一片破败景象,粮草基本吃光,不用知瑶出兵攻城,赵家军已经倒死了一大片,史称“财食将尽,士卒病羸。”
在围城之初,对抵抗知瑶最有信心的是赵毋恤,但在三年之后,最先提出向知瑶认输的,还是赵毋恤。无论是从现实还是从心理上,赵毋恤都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亲口承认:“粮食匮,城力尽,士大夫病,吾不能守矣。”
从保全晋阳城中士庶百姓的角度考虑,早投降早安生。但对于晋国的百年大族赵氏来说,一旦投降,赵氏的下场比范氏、中行氏还不如。因为就凭知瑶偏狭刚狠的性格,曾经得罪过知瑶的赵毋恤要是落入知瑶手上,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在知瑶的强力包围下,赵毋恤已经看不到翻盘的任何希望,赵氏家臣张孟谈却笑了,他嘲笑赵毋恤在看到知瑶致命软肋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刺出致命的那一剑。张孟谈所谓的知氏软肋,就是知氏盟军韩氏与魏氏的态度。
上面讲过,韩虎和魏驹是被知瑶胁迫着才参加对赵氏的围攻,这一点就注定了韩魏二家是极有可能被赵氏说服反水的。只有赵氏活下来,韩魏才同样可以活下来,否则大家一起完蛋。赤壁之战时,鲁肃坚决要求孙刘联盟抗曹,也是这个道理。
形势果如张孟谈分析的那样,韩虎、魏驹早就盼着赵毋恤派人与他们密洽反对知瑶的大事。张孟谈亲自溜下晋阳城,蹑手蹑脚的钻进韩虎的大帐,先质问韩魏为何助知为虐,赵氏被灭,下一下就是你们这俩倭瓜。韩魏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们急需要做的是与赵氏约好日期,然后三家里应外合,灭掉知瑶,三家共分晋之天下。
张孟谈回城的当天晚上,赵、韩、魏三国联盟就已经做好了剿灭知氏的一切准备。赵毋恤派出一队精锐之兵,趁着茫茫夜色,溜到了城外的汾水大堤上,还没等守堤的知军官吏叫出声,几十颗人头早已落地。
张孟谈的计策并不复杂,就是决水倒灌,利用知瑶挖好的坑,请知瑶跳进坑里。自古道水火无情,知瑶只看到了水的利己性,却没有看到同样一条河也有被敌人利用的可能性,当汾河的水势掌握在赵毋恤手中时,知瑶的狂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之前的汾河决水时,因为在城中有较高的地势,所以赵氏军队并没有受到大水多少影响。而当赵毋恤对城外放水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城外地势低平,没有建筑物抵挡汹涌而来的大水,知家军很快就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知伯军救水而乱”。
知瑶可能已经意识到水权的丧失,但已经晚了。被大水冲得头昏脑胀的知瑶还没有擦干身上的水,就发现已经被困在晋阳三年的赵家军呐喊着从城中杀了出来,带头的是赵家班主赵毋恤,“襄子将卒犯其前”。
这是赵毋恤对抗知瑶的最后一次机会,赵家军几乎是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冲进了遍地是水的阵中,和已经溃不成列的知家军缠斗在一起。对知瑶来说,最可怕的是并不是“病羸”的赵家军,而是之前三年一直在晋阳城下养精蓄锐的韩、魏两支军队。
如果韩、魏两军站在知瑶这一边,赵毋恤必死无疑,但韩虎和魏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亲手将知瑶送上西天。知家军本来实力强劲,但被大水冲乱,同时又被赵毋恤的哀兵捅了一刀,也基本没什么抵抗力了。
韩魏二军捡了一个现成便宜,“翼而击之”,韩虎攻知之左,魏驹攻知之右。再加上赵军,三支对知瑶怀有深仇大恨的军队在历史老人的见证下,完成了一次历史上的奇迹大逆转,最有可能代晋自立的知氏一朝覆灭,狂妄自信到极点的知瑶也死在乱军之中。
知氏的灭亡,意味着原来属于知氏的封地将被赵、韩、魏三家瓜分,三家分晋的格局正式形成。晋国早已经名存实亡,除了绛都和曲沃两地,其他晋国所有土地都不属于晋君所有。
由于赵家的实力最强,在这场晋阳之战中受损最大,所以赵毋恤理所当然获得了最肥的那块肉,甚至这场分脏大会也是赵毋恤本人主持的。史称“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
对韩、魏来说,赵毋恤吃到了大头,一强两弱的局面并没有改变,不过已经打破了之前一超三弱的局面。赵的实力还不足以吞并韩、魏,这就让能三家实力达到恐怖的平衡,而不是之前恐怖的不平衡。
最可惜的还是知瑶,他只差一步就可以取代姜齐的田和成为战国第一个易姓诸侯。但知瑶的狂妄自大,导致他不能做出准确的战略判断,以及性格上的严重缺陷,生生断送了大好前程,正如《战国策。赵一》的评价,“知伯身死、国亡、地分,为天下笑,此贪欲无厌也。”
知瑶之亡,实际上就是亡在一个“贪”字上。如果知瑶不是过于露骨的四处伸手抢地,也不至于把本来置身于知赵恩怨事外的韩、魏两家逼得走投无路,最终和赵联手灭知。西汉淮南王刘安对此发了一通感慨:“(知瑶)军败晋阳之下,身死高梁之东,头为饮器,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此不知足之祸也。”
大好天下,从知瑶的手指缝中溜走,从此知氏甄没于发黄的旧纸堆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机,时也命也。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三晋赵魏韩三国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即战国七雄之其三。
《资治通鉴》卷一开篇“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天子)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