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门打开了黑漆漆地,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没人。收拾还挺整齐。八仙桌,太师椅,炭盆,还有一部大屁股韶峰黑白电视机。然后,开亮了灯,堂屋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恰好蒙在走在前面的韩宝来脸上,韩宝来赶紧抹了一把,一只拇指大的黑蜘蛛逃到梁上去了。厢房门栓得死死地,文仲明找来一把菜刀想拨开门栓;但这门栓是整式门栓,设计非常巧妙。文仲明踹了几脚,这门太结实了。只得砸窗,还好这是木櫊子窗,一顶就顶开了。文仲明攀住窗框,一翻身就进去了。拉开了门栓,拉亮灯。一张老式雕花床,藏青色帐子垂着,下面一双烂了后跟的解放鞋。韩宝来轻轻上前撩起帐。老人安神地躺着。用手指头放在他鼻间,没有丝毫气息,摸摸他的颈脖子,早就凉了。被窝也凉了。眼睛闭得紧紧地,说明没有任何痛苦,他做梦做过去了。
韩宝来先用手机拍了几组照片,然后打电话向派出所报案。不过,老人还是福气的,韩宝来带来这么多人给他送行——不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命赴黄泉的?
派出所所长周备战马上带干警过来勘察现场,很快做出自然死亡的结论,他们就收队离去了。韩宝来随即查找到了老人的孙子刘小昆的电话。
隔了半晌,对方还是接听了,是纯正的普通话:“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是双牌县县委办公室主任韩宝来,小香河村蹲点村官,现在正式通知你:你爷爷刘松明已经逝世,享年一百零三岁。请你回家料理后事,送老人家最后一程。”韩宝来克制愤怒,声音相当平缓。
那边隔了半晌,传来一个悲恸欲绝的声音:“你们别火化,我明天一定赶回家。我——我——拜托韩主任,让我回家再看爷爷最后一眼吧。”
“嗯。望你节哀顺变,早点回家。我也会组织村民安排后事。因为你是老人唯一亲人,我们还是会遵从你的意愿,是土葬,还是火化,你回家定夺吧。”
“不,不是还有一个蒋水兄弟吗?你叫他先守灵。一切丧葬费,我都出,让他该花的,尽管花。”
“你放心吧。我们马上派车去接蒋水,他爱人丁小艳和养子小新在家。我们马上通知她母子过来守灵。”韩宝来平静地说,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和愤慨。
“韩主任,爷爷在生,视他为己出,是一样的。你让他做孝孙守灵一个晚上,我不会亏待自家兄弟的。”
“没问题。你尽快安排好外面的一切,早点回家吧。”韩宝来没有动怒,他缓缓地说完,挂了手机,他简直想摔手机。
他突然双膝跪下,号淘大哭:“爷爷。你是一个好爷爷啊!为什么你有这么不孝顺的孙子?你对我一个陌生人还那么亲。他可是你的亲骨肉啊!爷爷,蒋水大哥求你接纳他,他已经走上了正轨了啊。他是培训部的顾问啊。以后是小香河基建工程股份有限公司的管理干部,他盼着、等着有一天,你正式接纳他为你的孙子。你就有曾孙小新了啊。一家人会多么温馨啊!你等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
“孩子,你起来。听话,有这么多客人。老人家在生也不愿看到你这般难过,起来啊,老爷子走到很安祥,上了天堂。你知不知道?”陈抟老爷子俯下身搀扶着他,拉他起来。
刘老爹也老泪纵横地劝:“韩村官,真不该你伤心。该伤心的是他孙子。现在有心孝亲亲不在,看他有何颜面做孝孙?你来村寨时间不短,你对老人的那份心意,真的不是孙子比亲孙子还亲。”
林正毅老先生也劝:“韩村官,百岁老人走了,办丧事不是办白喜事,而应该办红喜事。凡星升天了,是件天大的好事情。老人生前是星宿临凡,现在上合天应,乘风归去,忝列星位,真是人间奇事。你闻一闻,是不是有一种奇异的香气?这叫香主灵位,那真不是一般的人能有奇瑞之香?”
“我阿爸从小得异人传授符箓,精通星相之术。凡事都有定数,我老爸绝对是算得准的。韩主任,你看,老人归去,面容慈祥,如在生一样端庄。”
“喂,林嘉豪,你说谁端庄?韩主任说我端庄淑静,你说老人端庄,你居心不良啊?”蔡美兰跟他吵。让人哭笑不得。
再过一会儿,闻讯赶来的村民,赶紧取掉帐子,取下木板,按当地习俗要将老人停尸在门板之上。韩宝来摇着手不让:“你们别动他好不好?老人睡得很香,让他这样睡着吧。”
刘景明老爷子吩咐:“听韩村官的,在床头点上长明灯就行了。”
就是一盏桐油灯,一茎灯草,点上灯照着。据说,这是帮老人过奈何桥的。
然后刘庄的老老少少放着鞭炮,烧化的钱纸蜡烛香,到水井里取了水来,连夜给老人洗装。老人还没有寿衣,只找到一套新衣先给他换上。那鞭炮便堆着放。还放了七七四十九管火炮,轰轰轰地对着天空一排排放,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村里的鼓乐班子开始敲锣打鼓。有一种大鼓,俗称抬山鼓,咚咚锵,敲打起来,那是惊天动地。其它组的姓陈的、姓蒋的、姓孙的,赶紧过来帮助扎灵棚。砍树、砍竹子,然后破篾子,在院子前面打桩、绑架子,用竹篷苫在上面,再扎上青松翠柏的牌楼。请韩宝来当晚裁纸研墨,写上当大事,周围写上挽联。下面摆一排八仙桌给村里人坐着守灵,烧上炭火,现在可以通宵打牌了。
蒋水连夜接了回家,跟丁小艳全身披麻戴孝,小新也跟着披麻戴孝。蒋水一回家,几乎是滚下车,几个年轻人搀他搀不住,他是跌跌撞撞,四肢在地上爬,撞得额角出血。几乎爬到老人灵前。
“爷爷啊,我的好爷爷——”一句话没说完,晕过去了。害得大伙又是掐人中,也是灌水弄醒他。
当晚,闹腾到十一点钟,大碗大碗的野味,送到灵棚内,见者有份,酒随便喝,菜随便吃。韩宝来也戴着黑纱、包着白布,送别客人。但他还是带全部客人到温泉看看。现在山下没有泡温泉的人,手电筒照空中,那是热雾蒸腾。一天的清理,南山坳的土质层给清到了北山坡种树去了,层层岩石裸露了出来。石匠打下的石料用来砌池塘。
韩宝来用手电打着,给嘉宾做介绍:“这是喀斯特地貌,整体是花岗岩构造。从坡上阶梯式数下来,一共可以开凿十八个池子,我拿到木材之后,计划盖成一个一个VIP档间。还要建一个服务大楼,供客人休息娱乐,咱们也搞一条龙服务,什么花浴、泡脚、药浴、按摩等等。现在的问题,你们看,这是一个大喷口,我们现在用大铁锅封住,上面有条石压住,喷力相当可怕。那天打沼气井不小心炸开口子,大伙以为火山喷发末日到了呢。张培萌,能不能在这里给我装一个水泵发电机组?预计要投入多少钱?”
“你给我一个VIP金卡,我无偿帮你搞起来。发电量,当然看你的喷发能量了。”张培萌那是有权在手,上次批给韩宝来一台旋耕机,搞沼气推广也是他帮忙申请到的项目。
“行。我们搞一个金卡消费,到时给你们每人派送一个。泡一个小时免费。超过一个小时,六六折。”韩宝来那是说话算话。
“那敢情好。泡一个小时足够了,又不是泡菜?”张培萌满口应承,以后他才知道上了韩宝来的当,原来泡温泉泡一个小时哪够?你在水里那是吃喝玩乐啊,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就是六六折,你的一天消费下来,一个月的工资泡掉了一半。泡温泉属于高档消费。VIP独立间一个钟开始标价是二百,没到半年涨到四百八,游客需要量加大,还要往上涨,因为只有十八个池子,数量有限。当然普通池子较便宜,一天买一张门票一百二,随便你泡多久。也就是那个清理出来的池塘,以前是陈汝慧家养鸭子养鹅,牛滚水的。当然张培萌可以死皮赖脸,甜沙沙地叫两声嫂子,陈汝慧给他打个三三折,他喜不自胜。
当晚,陈汝慧看韩宝来忧忧戚戚,打叠起百般温柔劝解他,还尽心尽力地侍候他,去除他心灵中对死亡的恐惧和阴影。有可能韩宝来没怎么见过死亡,他当时见一个仙风道骨一样的老人猝然离去,他年轻的心灵受到刺激,晚上恶梦不断。陈汝慧一直搂着他睡。
直到天亮,大坝头上开始鸣炮、奏哀乐了。韩宝来还枕着陈汝慧的手臂,韩宝来醒过来,陈汝慧有点鼻塞了,原因是她把手搂着他睡,寒气袭上身了。陈汝慧醒来,发现手臂上和脖子冰凉,原来手臂上多了一个她最喜欢的紫罗兰色冰种翡翠玉镯和紫罗兰色冰种翡翠项链。
“这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贵重的首饰?”韩宝来迷茫地摇着头。
“你还装。”陈汝慧噙着泪花掐她,可能一激动,鼻塞严重,连续打喷嚏。
“找江楚瑶拿点感冒药吃吧?”
“傻瓜。我现在不能吃药的。一点小感冒算什么。”陈汝慧有妊娠反应,是不能吃感冒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