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律终于慢慢地动了,他的背上都是沁血的伤口,还有一个肮脏的脚印,融化的混合着泥水的雪水沿着背淌落,官卿看到他抬起的脸,满是血污,已近乎毁容,脑中想到的,却是当年淮安世子招摇撞骗地欺诈上门时,为了让她收留,缓解他的头疾,他用匕首划烂了脸的一幕。
彼时,官卿最心疼那张玉容毁损,暴殄天物,她关心地为他亲手上药,比任何人都盼着他好。
现如今,见识到这副皮囊惑人的威力,再看他身上如狼牙交错的一道道伤痕,每一道官卿都只觉得快意恩仇。
她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
“没死么。”
官卿冷言冷语,斜睨向他。
谢律颤巍地站立起身,仍是那样眼眸明亮地望着她。
其实他就算死在路上,官卿也不会心疼了。她应该也只是吩咐下人,一张草席将人卷了抛进山岗里,或是就地找个地方火化了。
面对曾经抛弃自己的男人,官卿能做到的最宽容的地方,便是留着他的一条性命。否则,她早已经通知了卫队,将这个陈国世子秘密处死。
世情薄,人情恶,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不过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本宫的马赶了一路,身上都是泥水,你去喂它,给它刷洗一下,本宫就在这等你。”
官卿让人牵了自己的马过来。
谢律起初还是不动,眼睛似都不瞬,凝视着官卿的面容。在她逐渐不耐烦,皱起了娥眉之际,谢律接过了御夫递来的毛刷。
可惜,他的咽喉已经发不出声音,试探了一下,喉管震动的空气,只能发出喑哑的几个字节,官卿一个字都没听清楚。然后谢律便拿着毛刷走了。
骐骥院的孙内史给官卿支了一张躺椅,让她暂时小憩,那躺椅垫着一层柔软舒适的毛毯,卧上去,前后摇晃,毛软贴着肌肤,的确很是舒坦。她眯了眯眸,对孙内史道:“内史有心了。不知,马场这里可有医者?”
“医?”孙内史琢磨了一下公主传医者的用途,没琢磨明白,老实巴交地回了,“公主恐怕是说笑了,咱们这里,只有兽医。”
官卿冷冷一瞥:“可不就是个衣冠禽兽么,兽医正对了。”
孙内史斗胆道:“公主要兽医做什么?”
官卿往远处一指,孙内史顺着公主纤纤玉指所往的方向看去,远处是一个正在刷马的男人,昨日里公主已经交代下来,对她新招的马夫要多多“照顾”,“客气”一些,孙内史心里晓得,不过这兽医到底不大能治人的病,孙内史道:“人和畜牲到底是不同的,万一要是治得不好,恢复得不好……”
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孙内史是个精明人,知道怎么在贵人们中间周旋,这是公主的吩咐,他自当全力效劳,但丑话要说在前头,这兽医医人,肯定不如大夫妥当,要是治不了,公主切莫怪罪。
“不用治得太好,”官卿道,“只消死不了就行了。也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畜牲和人的皮外伤,又有什么不同。”
孙内史不敢茍同这句话,但心中暗暗猜测,公主身旁名医无数,那太医院的院正庞惠,便是魏国首屈一指的医者,他在昭阳府为公主待命三年了,公主要是真想治疗那个男人,只消让庞太医看上一眼便能对症下药,何须用他马场的一个兽医?
因此,公主是和那男人有仇,存心了折磨他,那这倒明晰了,孙内史知晓应该怎么办。
“是。”
跟随昭阳公主的御夫在一旁监督谢律刷马,这一路行来,他偶尔还要照看驮着谢律的板车,给他送水送粮,也因此和谢律打过不少照面,从霸州来许都,这个昔日还能看得出几分容颜如玉的美郎君,已经是伤病透骨,形销骨立,面颊都凹陷了下去,除了依然清亮的琥珀色眼睛,望着公主时,还能看得出一点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