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一定了,就看死牛贩子拖走多少死牛了。死牛被收走得越多,狼群打得越多。”丹增捋着胡须,“你知道的,我们村儿只养牦牛不养羊,我们的牦牛都是跟狼群打拼着长大的,绝对是若尔盖草原上最好吃的牛肉。就算是死牛贩子也爱往我们村里钻。”丹增又奇道,“怎么问起两年前的事儿?”
“我们刚好看见那次狼群打围,后来有牧民来,我们就撤了。”
“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丹增目光一闪,“我那年看见两个汉人跟着狼群跑了,就是你们俩?跑啥!怕我呀?”
没想到当时的牧民就是丹增!
看见我咬唇低头难为情的样子,丹增笑了:“我就是样子生得凶了点,也没法让我阿妈回炉了。将就看吧。”
我盛上一碗酸辣粉端给丹增。这刚见面时还让我害怕的丹增,现在却越看越顺眼。他有印。度人的眉骨,浅灰色的瞳仁和自然卷曲的长发,长得像达摩。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五大三粗的壮汉却吃素。丹增是个孝子,据说他从前嗜肉如命,自从他母亲生病以后,活佛说他身上杀气太重,于是丹增发愿戒肉六年为母亲祈福,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就算餐桌上有肉摆着,丹增也绝不伸筷子。草原上素食不多,我煮的酸辣粉就成了他的最爱。
丹增的妻子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她很爱整洁,她家的炉膛总是被她擦洗得锃亮,藏家炉火旺盛象征六畜兴旺,我们虽然也擦拭炉子,但没她那么仔细。有一次她到我们屋里串门,看见我们炉子缝隙里很不起眼地夹了两根头发丝儿,顺手就拈住一扯,结果拽出来是只蟑螂,吓得她弹跳起来,拎着“小强”在屋里蹦了好几圈。虽说她吓了一跳,不过干牛粪里夹带一两只昆虫倒也正常。我以为她会把“小强”打死,谁知她吓完以后,把小东西搁到屋外草地上,放了。
丹增的妻子善解人意,她不会汉语,但她会迎合我们谈话的表情欢笑,也会尽量理解我们的意思。记得我俩第一次到丹增帐篷吃饭,女主人特别热情,用大海碗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急忙连比带画地告诉她:“只要半碗,半碗。”女主人想了想,明白了,用勺子使劲把米饭按压瓷实,把满碗饭压缩成半碗再递给我。盛情难却,那“半碗饭”撑得我一夜都在打饱嗝。
丹增的儿子话不多,却传承了他父亲的孝顺,牧场上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留在定居点照顾生病的奶奶。
现在已是十一月,初冬,干燥无雪。
几日来,食指山上时不时有一匹狼在打望牧场。
狗群对狼视而不见。自从八匹狼给了狗群一次下马威之后,丹增的藏。狗们再没敢上山半步。主人在的时候狗群吼一吼,主人不在,狗群便不吱声了。狗腚上的伤还疼着呢,天知道山上有多少狼?
至于我和亦风则一直静观其变,再没去儿女情长地喊格林。毕竟十个月的苦守,见狼就认亲的冲动已经平静下来。凭着对狼群的了解,我们知道狼群近日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打冬粮了,可不能坏了他们的大事儿。
入冬后,再没有野菜可吃,我收集了大量野沙棘,糖渍以后用纱布包住挤出汁水,分装在饮料瓶里挂在屋后自然冰冻。酸酸甜甜的天然沙棘汁是我们冬季里主要的维生素补充。
亦风坐在窗前,调焦望远镜:“来了,今天是两个探子。”
我就着围裙擦擦手,眯眼往镜筒凑去。
食指山山梁上,一匹大狼隐坐在灌木丛后,一匹半大小狼跟在他后面,有样学样地躲入灌木丛,伸长脖子往我们这边看。
“来啊,还等啥,今天就是打牛的好机会,丹增一家不在,我俩保证不举报你们。吃完我来给你们买单。”亦风架好摄像机,抿嘴偷着乐。
早上丹增夫妇出门的时候就给我们打招呼:“发现偷牛贼就给我打电话!”
“偷牛贼来了,我保证把他们赶跑,但是如果狼来打牛,我们可是内奸哦!”
丹增哈哈大笑:“贼偷偷一群,狼打打一只,不要紧,让狼吃去吧,帮我防着贼就行。”
五百多头牦牛在草场上慢吞吞地吃草,丹增帐篷烟囱里的烟慢慢淡了,一切都那么宁静安全。两匹狼在山头观望半日后,大狼起身碰碰小狼的鼻子,两匹狼一块儿翻过了山梁。
我俩把摄像机调适到最佳状态,等着狼探子去叫大部队。
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丹增回营赶牛入圈了,狼群也没来。这么好的机会白瞎了。
亦风一拍大腿:“咋搞的!这些狼还真沉得住气,三四天了,就这么看着玩吗?”
“狼不会无目的地打探,他们必然在琢磨一些规律。”我看着炉火沉吟道,“问题可能出在我们这儿。藏族男人爱玩,丹增每天都会骑摩托车进城,早出晚归这是他们的规律。藏族人怕冷,如果在屋里必然要把炉火升旺,人走烟灭这也是规律。可是我们的屋子里还热气腾腾地冒着烟。虽说狼山上的狼群对我俩不设防,但如果丹增一家是在我们屋里做客呢?明天把咱们的炉火也灭掉,让狼群彻底放心。”
第二天清晨,东面屋后传来丹增的摩托车声,我钻出被窝,擦掉窗玻璃上的雾气往屋后看,东面山坡薄薄的霜面上压出一条黑白分明的摩托车辙印,他们进城了!我起床披衣,用望远镜搜索西面的食指山。随着摩托远去的声音,食指山腰上一块姜黄色的“石头”动了一下,舒展开来,坐在坡上引颈张望,是昨天那只半大小狼!
亦风用长焦死死套住狼,我以最快的速度烧了够一天喝的热水,就让炉火自然熄灭。
小屋烟囱里最后一丝烟散尽,丹增帐篷的烟囱也冷透了。翘首以待的小狼兴奋地抖抖鬃毛,屁颠屁颠地跑回山里报信儿去了。
小狼一开跑,我就乐了,那单边甩尾的跑姿是飞毛腿呀,这小狼丫头虽然长到七个月大了,可那一激动起来后腿超前腿的德行还没变呢。看那嘚瑟劲儿,这是她第一次当小侦察兵吧?
果然,没过多久,大部队来了。十匹狼越过山梁悄悄向牛群摸近,行动沉默而迅速。飞毛腿和另一匹大狼从山脚绕牛群后路包抄。
“总共十二匹狼!打围的地方离我们顶多五百米!”热血烧烫了我俩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