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日,风沙,滚滚阴云。
从昨天发现鹤蛋被盗、狐狸被害,我和亦风的情绪一直很抑郁。
我调出狐狸窝以往的视频看了几段,储存卡里还记录着狐狸妈妈带小狐狸们玩的镜头,画面依然鲜活,里面的生命却不存在了。看着狐狸妈妈温和幸福的脸,我脑子里定格的却是她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小狐狸无忧无虑的萌态,我眼前闪现的却是他在套索上挣扎的画面和乌鸦啄出他眼珠的情形,越看越想,越想越心如刀绞。我眼一闭,猛然扣下笔记本,把脸埋入臂弯,低声啜泣。
“难受就别再看了。”亦风坐在窗边,头靠着墙壁,呆呆地含着一支烟,没点火,手指把打火机麻木地颠来倒去,过滤嘴在唇齿间被咬得扁扁的,他幽幽地说,“幸好泽仁家那窝狐狸还在,昨天我问过泽仁,他说那些狐狸到他牧场只抓老鼠,不叼羊羔,就是死羔子也不沾一下,很守规矩,人不动她的崽,她不碰人的羊。”
我缓缓抬头,心弦微颤,总算明白经验老到的母狐狸为什么选择和牧民做邻居了。这家的狐狸妈妈是看清了形势的,对育子期间的她而言最大的威胁莫过于盗猎者,只有善良的牧民能庇护他们全家。动物分得清善恶,这是一份以生命相托付的信赖。唉,如果后山那些狼也能如此信赖我们该有多好。
我擦干泪水转移视线,漫无目的地盯着斑驳的墙角、呼呼漏风的顶棚、将熄未熄的炉火……就这样看了一个下午,连墙上拍扁的蚊子都被我数了个遍。几天来,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在蠢蠢欲动,却又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亦风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僵麻的四肢,重新架燃了火炉,摸摸水壶,尚有余温:“泡碗面吧,你也吃点?”
我摇摇头。
“一天没吃东西怎么行,”亦风握了握我的手,“好冰啊,我给你灌个暖水瓶吧,今天降温了。”他打开碗柜,找了个饮料瓶子,灌热水。
看着亦风手里的瓶子,我游离的思绪逐渐聚拢,埋藏在心中的那颗不安的种子似乎突然之间得到了养料,疯狂地生长起来,转眼间用长满利刺的藤蔓将我的心紧紧缠绕。
“瓶子,矿泉水瓶子……狼窝,我在狼窝前看见了矿泉水瓶子!有人去过狼窝,狼窝被掏了!糟糕,我得去看看!”我惊跳起来。
亦风被我吓得一哆嗦,水全洒了,他一把抓住我:“天都要黑了,你上哪儿去?!”
“去狼窝,放开我!”我一个劲儿往外挣。
亦风揪住我脖领子吼道:“冷静点!风沙这么大,你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从来没晚上去过狼山!遇到狼群怎么办!不要命啦!再说,狼窝如果被掏,你现在去还有用吗!”
他把我拽回来往椅子上一推:“老实待着!明早我们一起去。”他擦着一袖子的水渍,捡起打翻的瓶子嘟囔道:“幸亏不烫,可惜水了。”
我松着领子干咳,脖子被勒得火辣辣的。
睁眼到大半夜,我只能躺在床上干踢脚。
亦风扔了个空烟盒过来,打在我脑袋上,问:“睡着了吗?”
“睡不着!”
“我想到一个问题,狼窝应该没事儿。如果狼窝已经被掏了,那三只狼还放什么哨,还费劲把我引开干啥?你不是也看见跑进洞的新鲜小爪印了吗?”
对啊!我一时间急晕了头,竟忘了这层。那么狼窝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呢?矿泉水瓶又是谁留下的呢?既然被人扰动过,生性多疑的狼又为什么不挪窝呢?
五月十八日凌晨,狼山。
还好,今天上狼山时没有遇见狼,但这个“没有遇见”仅仅意味着我们没看见他们,他们是不是早就在暗处盯上我们了呢?难说!
亦风躲在隐蔽帐篷里,用望远镜不断扫描着狼山。我盘腿缩在帐篷角落,尽量给他让出更多地方。我从侧窗里反复观察狼窝,没有十足把握,我们不敢轻易上前探窝。在狼山上遇见狼咱不怕,但在狼窝跟前遇见狼就是两码事了。上次可是有三匹狼在巡山放哨啊,我还清楚记得那道刺鼻的气味墙。万一放哨的狼群杀回来把我们堵在家门口,正好训练小狼捕捉活食。
时近正午,阳光如同激光,四十多度的气温穿透帐壁,闷热不散。
我们不停地喝水降温,我心想如果热死,尸体也会很快馊掉吧。帐篷的纱窗挡不住溜进来的蚊子。我们不敢洒花露水,怕狼闻见;不敢拍蚊子,怕狼听见。
亦风声音轻如蚊鸣:“咱们观察半天了,一只狼都没有,小狼也没出洞,这么热的天,他们不可能滴水不进啊……除非洞里已经没狼了。”
我接过望远镜,更加忐忑,想起狐狸一家的遭遇,不祥的感觉一浪接一浪:“为什么看不到咱们装的摄像机呢……”我咬紧嘴唇,把剩下的半句“不会被人拿走了吧”咽回肚子里去,亦风常说我是乌鸦嘴,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乌鸦”。
又看了一会儿,我再也耐不住:“你在这儿给我放哨,我下去看看。”
我钻出帐篷,伏低身子,像猫一样爬下山坡。穿过气味墙的时候我还耸了耸鼻子,味道远没那天那么浓烈了。
我悄悄接近高危地带,风吹草动都会惊得我身子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