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仪已经离开很久了,戚珏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先生?”沈却掀开床幔,坐在床角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嗯,我出去一会儿。”戚珏冲着沈却扯唇轻笑了一下,甚至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长发才出了内室。
他顺着檐外的长廊缓步而行。
曾经他一直很敬佩自己的生母,那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就算她抛下他不管不顾,在戚珏的心里对她仍旧只有赞叹,毫无责怪。他甚至将府邸题字“沉萧府”,他还在所有地方雕出沉萧的标记。
在那些看不见的年少时光里,戚珏甚至想过倘若没有自己,他的生母就不必跳江,就会有更美好的生活。他甚至因为自己的出生,有一种对生母的扭曲愧疚。
直到那一年,他和沈却自沈家归宁回来遇到的刺杀。戚珏终于觉察到了异样,他查出那些人是来自乌和,顺藤摸瓜之后更是查出自己的生母原来仍然在世,而且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乌和的皇后。这些年断断续续的刺杀埋伏中,又有多少次是他的生母所指示?
也是,身为乌和皇后怎么可以还有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流着大戚皇室的血统。
那一年戚珏如约去殷家接沈却,在屏风后听见沈却和何氏的对话。他在何氏的眼里看见她对沈却的厌恶和恐惧。他听着沈却像撒娇一样的说:“母亲,您能抱抱我吗?”
还有后来沈却抱着他的腰轻轻声说:“先生,阿却不难过呢。”
那个时候戚珏刚刚知道在过去的年岁里,自己一直敬仰的生母曾多次派人杀他。
他对沈却说:“我们回家。”
戚珏用力拥着沈却,给予她温暖,又何尝不是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吸取力量。
这些年,他潜居在散发着陈旧书卷味儿的书阁里,不断接触各种人,不断布置筹谋至深夜,忙碌到他来不及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个女人。
可是,又有多少次他心累到绝望。那是一种信仰倒塌的绝望。
也只有身边总会伏在自己膝上撒娇的小姑娘能够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
就算他的生父对戚珏不管不顾,就算他已经对戚珏动了杀意。可是……他毕竟对戚珏有着近五年的养育之恩,有着幼年偶然的慈爱。而且,他毕竟还没有对戚珏真正亮出屠刀。
戚珏嘲讽的笑了笑。看,如此他竟已觉庆幸和满足。
而那个女人呢?生了他,却是天下最想他死的人。
戚珏缓缓闭上眼睛。他做了这么多,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
活着。
不知不觉中,夜幕撑满了天空,如勾的月牙被云雾遮了大半,繁星也不见了踪影,黑得十分纯粹。
戚珏有些木讷地转身,看见远处檐下微弱的一抹光。
戚珏空洞的眸子一点点重聚神采。
沈却好像刚刚梳洗过,长发如锦绸一般垂下来,发梢还有一点湿。水色轻纱薄裙罩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子衬托得更加娇小瘦弱。而微微鼓起的小。腹又让她身上渡了一层暖暖的柔意。她手里撑着一盏灯,也不知道在那儿等了有多久。
那一抹光,好像就成了戚珏视线里唯一的光源。
戚珏有些恍惚,他一边朝着沈却走过去,一边解外袍的系带,等到走到沈却身边的时候,手腕一抖,将袍子罩在沈却的身上,将她完全包了起来。戚珏又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拉出来,理顺。
“走吧。”戚珏环住沈却的腰身,将她揽在怀里。
“嗯,回家了。”沈却侧首仰着脸望着他。
戚珏和沈却依偎着往前走。
寂寥狭长的回廊里,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银仪从沉萧府出来,直接让两个护卫掩护着她逃离大戚,朝着乌和马不停蹄而去。她的身份特殊,必然拿不到明目张胆离开大戚的过关公文,幸好她身边的两个护手身手不错,掩护着她一路逃走。
为了不嫁乌和给她指婚的驸马是真,乌和需要一位公主嫁至大戚也是真。可是银仪之所以会嫁给戚珏,还有一部分私心是她想要靠近戚珏。
戚珏这个人太冷了,就算知道他们两个人是兄妹也对她冷冰冰的,银仪很想如别的姑娘一样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而不是总是冷脸相对的哥哥。她想方设法靠近戚珏,想要暖了他的心肠。可是到最后银仪发现自己这个哥哥对待自己的那种疏离根本化不开。好像他只有对着沈却的时候才是暖的。
银仪嫉妒沈却。
然而可笑的是,戚珏在心里也有那么一丝嫉妒银仪。
最初银仪找上门的时候,戚珏甚至动过杀念,只因为看见银仪就会想起那个女人。银仪太单纯了,她越是单纯,在戚珏眼里越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