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她才理解太后和韩临曾对她说过的,绥帝喜欢一意孤行的含义为何。
“我的气,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也已经消了。”片刻,南音慢慢说着,将长发从被褥中解出,坐得更直些,“只是和先生观念不同。”
绥帝沉思,朝堂上和他观念不同的臣子很多,从未被他在意过。可面前人是南音,他愿意认真倾听。
“成婚时,先生说会好好爱护我,的确做到了。先生是遮天蔽日的大树,将我这朵漂泊无依的小花护在冠盖下,风雨无忧。但——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花儿,我对先生,亦有同样的感情。”南音微微垂眸,“先生拥有至尊之位和滔天权势,我的一切,都来自先生的赐予和厚爱,仅凭这微薄之力,亦想为先生遮风挡雨,也许会惹人笑话。”
绥帝仍盯着她,没有说话。
“但情感二字,应与身份地位无关,一如先生会娶我为妻。先生待我好,我亦想陪伴、保护先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她微微攥紧了被褥一角,“先生却只想让我做一无所知的人,即便出事了,我也许都会是最后知晓的人,徒担着妻子的名义,却好似只是个养来逗乐的玩宠……”
“所以,我在想自己是否自作多情。先生这份偏爱本就是南音的一时幸运,我却妄想凭借这点垂怜得到更多。待哪日先生收回这份偏爱,我……”
绥帝看不见她的神色,乌黑的后脑勺在面前,让他只能凭借她的语气去猜测,她是否在伤心流泪。
应是没有的,被褥下方并未湿润,她不是那么爱哭的人。
绥帝喜欢做,而非说。他倾向于身体力行来彰显心意,很多时候,他的实际行动中,又全是自己的思量。
他是皇帝,凭自己的心意喜好行事,当然无人敢指摘。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唯独一个南音,告诉他,她不喜欢。
这大约是她在自己面前,最坚定表达心意的时刻。
“我绝无将你视作玩宠之意。”绥帝回应她,握住她的手,正欲斟酌言语再回答,外面传来急促步伐。
“陛下,臣有急奏——”
是林锡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定有极其重大的事,南音立刻给彼此取来外衣,命人开门。
林锡夤夜而来,浑身夜露寒霜,俯首道:“内卫传来消息,相少卿归家途中遇刺,刺客人数众多,且有备而来,内卫奋死拼搏,相少卿仍然身受重伤。如今相少卿危在旦夕,臣已立刻着人将他送往太医院,特来向陛下禀告!”
绥帝仍牵着南音,感觉到她手动了下,回望一眼以作安抚,边吩咐人服侍二人更衣,边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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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锡注意到皇后也在侧,便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原来五日前,温子望来了长安。相如端因连日忙碌,不得闲暇与兄长相聚,直到今晚才有了机会。
温含蕴和这个少时就掌管了家中生意的堂哥感情颇好,温子望来京,自也是要看望的。兄妹三人便选在了温子望买下的府邸相聚,一起用了顿晚膳。
相如端这几个月来都忙于查案,几乎每
天都在家和大理寺两个地方来回,且绥帝为保护他的安危,特意拨了四个内卫贴身护卫,一直以来,都没甚么异动。
唯独今夜,趁着雨夜行人稀少,且相如端难得在家和官署之外的地方,杀手便动手了。
动手之地选在空旷无人的长街,杀手有二十余人,相如端武艺一般,仅有四名内卫拼死相护,且他还要看顾马车中怀有身孕的温含蕴。苦苦撑了一刻钟,相如端身中五刀,刀刀直逼要害,连马车内的温含蕴手臂也被砍了一刀。
直到长安城巡夜的护卫听到动静赶来,杀手才接连撤退。
此时相如端已横倒于地,浑身没有哪处不在流血,温含蕴受惊昏厥,二人一同被驱车送来了皇宫。
林锡深知绥帝对这位新上任大理寺少卿的重视,动用特权夜开宫门,再赶来禀告。
绥帝面沉如水,“刺客抓到了?”
“唯有一人气息犹存,但在臣命人带往诏狱时,已经服毒自尽了。”
为了杀相如端,动用的竟还是死士。思及近日大理寺呈上的密报,绥帝心中闪过许多人选,无法确定。
相如端替他办事,得罪的人实在太多,纵然许多世家经上次之事被灭了七成威风,但对付一个根基不稳的大理寺少卿,实在易如反掌。
绥帝下意识想让南音回去休息,想起她方才的话,转口道:“可要一同去太医院?”
自是要去的,南音毫不犹豫点头。
一阵秋雨一阵凉,今夜星月俱灭,黑幽的长道仅有提灯在方寸之间散出光芒。
南音被绥帝紧紧牵着,忆起每次相见时,表兄相如端和煦的笑,与他浑身的侠气。薄唇紧抿,步伐竟不比绥帝慢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