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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先前,贾诩这样厉害的谋士,仿若效忠一般的话语姿态,他大概会激动万分,但现在,荀柔内心一片平静,并无多少波澜。
哪怕是昨天,他说出那一句话,向贾诩开诚布公于自己想法,也并非想要将他收为己用,而是完全如他自己所说,认为贾文和罪不至死,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如今,他已可以完全将贾诩当做一个,有才华,有抱负,有私欲的普通士族官僚来看待,并且,如果对方愿意继续为官,他也会以这样的态度,来给他安排适合的位置。
贾诩本人代表的,长久被中央朝廷,打压、排挤、忽视的凉州军功士族,一直以来,在抵御胡族入侵中原上,积极有为,做出过巨大的贡献,这些是他认为,可以团结的重要群体。
波才带着贾文和离开,荀柔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命人送来纸笔。
他终于明白,曾经一位伟大人物选集的第一篇,为什么是那一篇文章。
当你要做什么的时候,最开始第一件事,是要清楚,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笔尖沾了墨,落在纸上,缓慢的只落下了一个题目。
《论国之四民》
第165章矛盾与斗争
士、农、工、商,所谓四民,据说这种说法,最早出自管仲。
然而,管仲之世,还是贵族政治,民之所谓,是相对于王侯贵族而言。
直到秦朝一统天下,建立郡县制,以军功受爵打破世袭爵位垄断,再到西汉,又以恩赏天下的方式,降低爵位的价值。才使得社会逐渐去贵族化,以爵本位社会,变成官本位社会,贵族不再高高在上,社会阶层间流动性逐渐增大,民的身份和地位逐渐提高,成为真正的社会的支柱与根基。
春秋战国时期,小国寡民,对一个国家,士农工商四种已足以区分国人,但是对发展、大一统、社会结构更加复杂的汉朝来说,这样的区分就显得太过粗糙。
举士而言,读书取业者,荀氏、袁氏,以及同样以举孝廉路线的贾氏,都算是士族,但显然,三家不能同类而论,他们自身的欲望,对于世界的理解,对于政治的诉求,对于社会制度的理想,显然都完全不同。
同时,外戚、宦官势力的崛起,军功阶层的出现,也带来新的社会阶级分类。
提起笔来,才发现艰难,虽然有先贤的范例,但东汉末年,与清末民国时期的社会环境完全不同,除了方法,几乎很难再得到借鉴。
他的才能远不如那位先贤,能用三四千字,就将复杂的社会剖析得简单又清晰。
荀柔一边思考一边落笔,续续断断,花了三天才完成自己最熟悉的“士”的部分,写满足足十页,写完只觉得通篇废话,啰嗦繁复,一时忍不住丢弃在地,将头埋进枕头。
别问,问就是自闭。
徇徇如玉的君子,款步而入,俯身拾起落在榻边散落的纸张,轻轻拍落沾染的尘埃,往似乎沉睡的堂弟望了一眼,犹豫片刻,轻轻在榻边跪坐下来,捧起文章迎着天光静阅。
荀柔听见脚步声时并未抬头,以为只是进屋打扫的仆从,直到对方在榻前落座,这才抬起头来,见堂兄正看着他之前写的东西,不由讪讪,“……阿兄,文稿僻陋,还是别看了吧。”
荀彧抬眸,将纸张叠齐捧至榻边放下,“未经应允,私阅文章,是彧无礼了。”
“我并非此意,只是鄙作实在不堪……”荀柔连忙支起身,将文章递过去,“其实,迟早也是要与兄长看的,只是尚未完成,兄长既已看见,便请指教一二,我已思索数日,写出总是不如意。”
“方才粗粗一见,彧只觉此文颇有深意,尚未细品,”荀彧双手接过,“含光此文,可是要细究四民之内,各自不同之处?”
“不错,先哲言时之弊,多发于上,归于天子公卿,少见下情,若言,不过归于人之常情之类,泛泛而谈,不触根本,还又要说什么,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民如水而君如舟,”荀柔认真看向兄长,“以我观此,弊矣。”
“人处不同,何来常情,四边之情,首在抵御胡族,中原之民,关心风调雨顺,何其相异。知民之为水,当先通晓水性,天下之水性,岂能相同?本朝之弊,起于朝堂,发于民间,故民心渐背,若要解此结,当通民意,方可对症下药。”
荀彧皱眉沉思片刻,郑重道,“若是允许,还请借阅二日。”
“闲时再看无妨。”荀柔连忙道,“兄长这几日辛苦,还是多多休息,这篇文稿就放于兄长处,不必着急。”
战后事宜全由堂兄统筹安排,堂兄又实诚,说借二日,必然二日,说不得为了给他看文章,今天晚上就要通宵。
“知道。”荀彧温和一笑,谢过关心,细致的将文稿叠起,放在身旁,显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不只是为了回来看堂弟一眼,“还有一事。”
“请讲。”荀柔连忙端正态度。
“是阴氏。”
堂兄才说了这三个字,荀柔眉头就皱紧了。
“宛城李氏也为李傕所虏,其族人道李傕曾过新野,阴氏豪富过人,或为其族灭。”荀彧知道堂弟对阴家颇有龃龉,但毕竟曾为姻亲,中间故事,又不与外人得知,如今阴氏若果然族灭,堂弟不能不有所表示。
“啊……”虽然深恨阴氏当年伤害姐姐,但他也没想过,阴氏全族会因乱世兵祸而灭。
当年事后,两家便算绝交。
后来,阴脩在黄巾之后为颍川太守,讨好颍川士族,又不想得罪十常侍,首鼠两端,还颇为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