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夜。
翌日早起,庭院一片冰雪琉璃,屋瓦假山,青松老柳,尽被白雪覆盖。
小石潭仍旧水波潺潺,四周积雪映衬,池水呈现出一种清透的幽黑色。
傅云英穿青色大绒氅衣,戴暖耳,上车时,问傅云章准备怎么处理傅容的事。
他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心里有数。我让人去找她了,找到就送她回湖广。不用担心。”
傅云英看他不想多说的样子,没有追问。
陈老太太得到诰命以后,像是心满意足,安分了许多,不会和之前那样见到人就哭诉说傅云章不孝顺,把老娘丢在家乡不管不问。现在的陈老太太天天守着她的凤冠霞帔和赐予她诰命的圣旨,一遍遍不厌其烦讲她以前守寡时的辛酸,丫头们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不敢不听。
可怜,可悲,却也可恨。
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了下来。
傅云英踩着松软的积雪步上台阶,走到门槛前的时候,听到里面吵嚷得厉害,喧哗声中夹杂着怒吼叫骂声,眉头轻皱。
大理寺是衙署重地,怎么闹得鸡飞狗跳的?
就是犯人跑出来,也不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怪刚才下马车的时候,刑部和都察院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一看到她,顿时轰的一声作鸟兽散。
躲开之前,还吃吃笑,尤其是曾被她打回案子的那几个刑部官员,看她的眼神明晃晃写满幸灾乐祸。
傅云英抬脚跨进门槛。
几个司直正好从穿堂一路跑出来,抱头鼠窜,看到她,忙不迭站稳,抱拳,“大人,长乐侯带着人打进来了!”
长乐侯孔连,是孔皇后的嫡亲哥哥。
朱和昶和孔皇后相敬如宾,他对皇后娘家非常优厚,给爵位给财宝给宅院给田地。孔家飞出一只金凤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子俩都封了侯。
有皇后妹妹撑腰,孔连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短短一个月间闹出好几桩事端。
因他是皇亲国戚,皇上和皇后又刚新婚,蜜里调油。锦衣卫和兵马司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人家的妹子是一国之母。
大理寺卿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也不见人影。少卿赵弼奉命协同阮君泽调查那晚傅云英中毒的事,也不在。
傅云英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齐少卿呢?”
司直们道:“齐少卿被堵在里头挨打呢!”
接连阴雨,昨晚又下大雪,压塌了号房角落里一片房子,大理寺的差兵被叫去帮忙,只剩下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大理卿和右少卿都不在,官位最高的齐仁就是长乐侯要找的对象,其他人一时摸不清状况,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得罪长乐侯,就让对方给冲进来了。
傅云英抿唇不语。
掌决正刑狱的大理寺,竟然被一个没有实权的外戚给打上门了!
刑部和都察院在一边看热闹,今天的事传出去,他们大理寺官员以后哪还抬得起头?!
今天的事,长乐侯必须给大理寺一个交代。
傅云英疾步往里走,入厅堂,过雨亭。
号房前长廊挤满了人,乱糟糟的。
阶前一张柳木大圈椅,一个圆脸方耳,穿锦袍、扎玉带的男人坐在椅上,周围着罩甲的护卫团团簇拥。
号房里一阵乒乒乓乓响,门扇紧闭,齐仁被堵在里头,大声叱骂孔连。
孔连无动于衷,拿了根簪子挖耳朵。
其他寺丞、寺正、寺副、评事、典簿等人被护卫拦在廊前,不许他们进去帮忙。
堂堂正四品少卿,岂能任外戚打骂!
傅云英脸色阴沉。
陆主簿等人见她来了,好似找到主心骨,缩着脖子拥过来,“长乐侯一冲进来就打人!我们还没反应过来……”
长乐侯前几天把王首辅家的侄子给打了,王首辅没有计较,还勒令鼻青脸肿的侄子带着礼物去长乐侯家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