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雪花,茫茫一片,雄伟巍峨的紫禁城笼在风雪之中,肃穆沉静。
傅云英拢紧身上的氅衣,乔嘉在一旁为她撑伞,雪太大,风里夹着雪粒子,吹在脸上,刀刮一样冷。
大雪中,几个人影渐渐朝她走近。
姚文达和汪玫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小声讨论什么,神情严肃,身后簇拥的文官们也都沉着脸,目光茫然而空洞。
傅云章走在中间,看到等在路边的傅云英,眉头轻皱,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快步走到她面前,取下暖耳给她戴上。
“等了多久?”傅云章问,依然觉得她戴自己的暖耳像只毛茸茸的兔子,不过现在不是拿这个开玩笑的时候,“冷不冷?”
傅云英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冷,给他看她手心里攥着的一只紫铜小手炉,“二哥,东宫出了什么事?”
她手心白腻,透着微红的熏色,一直拿着手炉,手指头都是暖和的。
“出事的时候太子不在东宫……”
傅云章压低声音说,等她把手收回袖子里去,接过乔嘉手里的伞,一大半倾斜罩在她头上,两人并肩往南走,身后留下几道平行的脚印。
鞭声阵阵,有马车冒着风雪迎面朝他们飞驰过来,大道两旁的官员们纷纷往后退,以免被飞溅的雪花弄脏衣袍。大部分低级官吏此刻都在往外走,逆行的是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侍郎等人,太子身死的消息已经散播开来,朝堂震荡,不管是休沐在家还是因年老不必上朝的大员们,都被召进宫中密谈。
太子是皇位继承人,没有太子,储君之位虚空,国无宁日。
如果皇上还有其他儿子,那倒好说,再选一个就是了,可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其他皇子都在四五岁之前便夭折了。这些年皇上也纳了不少嫔妃,可不知是怎么回事,妃嫔们不论受不受宠,始终没有再生育,连最得圣宠的孙贵妃也一直没有喜信传出。
没有太子,人心惶惶,一日不选出新储君,朝堂就没法安定下来,虽说皇上还不是很老,也许还会有子嗣……但大臣们等不起,万一皇上和先帝一样驾崩得突然,到那时,群龙无首,连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都没有,还不天下大乱?
司礼监太监方才已经往各处宣读谕旨,太子离世,皇上大恸,孙贵妃直接哭晕了过去,东宫一干人等都被扣下,直接由锦衣卫负责审讯。
进了北镇抚司,即使是清白的,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傅云英虽然在东宫挂了个虚职,但本人一直待在大理寺,侥幸逃过一劫,锦衣卫直接将她从抓捕名单上划去了。
她觉得这可能是因为霍明锦提前交代过,所以她现在才能安然无恙。周天禄自从那次入狱之后,遭到太子厌弃,太子嫌他名声不好听,直接免了他侍读一职,可这次锦衣卫还是冲进周家把周天禄给抓了。
锦衣卫可不管证据充不充分,凡是和东宫有关联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傅云英眼眸低垂,仔细回忆最近发生的事,脸颊忽然一阵冰冷凉意,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
旁边两声淡淡的笑,傅云章对着她摇摇手,手里一只小雪球,刚刚看她走神,他故意抓了把雪冰她的脸,“别担心了……”
他顿了顿,“出了这样的事,哪一派都不敢轻举妄动。”
傅云英心念电转,霍明锦说他有把握从刑部出来……这一切是他安排的?
他派人杀了太子?
她心头凛然,不敢对傅云章说出这个猜测。
霍明锦曾说,他如今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道,为之可以不顾世人眼光,一往无前。这个道可能是正义公理,可能是功名利禄,可能是荣华富贵,可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可能是佛家善恶终有报的信念,也可能仅仅只是吃饱穿暖的小小心愿。
那么,霍明锦心里的道,又是什么?
兄妹俩都有些心事沉沉,回到家中。
傅云启也在家,京城出了大事,城门全封了,运河那边运货的船进不了城,家里的伙计、下人全被赶回家中。刚才京卫沿街宣读告示,朝廷下令,这几天京中追查盗贼,老百姓都得老实待在家中,无事不得出门。
京师的百姓毕竟是天子脚下长大的,虽然没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但对朝堂动荡非常敏感。傅家下人不必傅云章吩咐,采买了够一家人吃几个月的果蔬米粮和柴炭,还偷偷备下了防身用的棍棒等物。
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巷子里的气氛也变得紧张凝重,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雪中的里巷民坊,冷清寂静。
吃过饭,傅云章支开其他人,和傅云英坐在书房里烤火。
屋外北方呼啸,屋里暖融融的,火盆上架了铜丝网,用来烤茶饼,等烤出淡淡的花香时,就可以煮热茶喝。
傅云章手里拿着铁钳,慢慢拨弄炭火,道:“太子死在教坊里。”
傅云英愕然不语。
堂堂储君,竟然死在教坊那样的地方……傅云章没有明说,但她猜得出太子的死因是什么。
勾栏之地,自然是风流的死法。
她皱眉问:“怎么会如此?谁敢带太子去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