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襄早前来过这里四回。
这片小区在九十年代初建造,里面没有什么绿化,也没任何休闲设施,西面那一排疑似随意搭建的两层楼还是一家宾馆。
毕竟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历史,它的衰老和破败在情理之中。
就像病房里的老人一样。
顾襄说:“十二岁以前的我,生活肯定是两点一线,每天家和学校来回,这里就是起点。”
高劲问:“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
“没有印象?”
顾襄摇头,“我来过四回,几条上学的线路我反复走,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高劲斟酌道:“你之前说了三条线路,每条线路的车程都超过三十分钟,范围太大。一般情况下,记忆宫殿应该是多大的?”
顾襄跟他解释:“我需要记忆的数据量很庞大,所以实景桩的数量绝对不会少。”
她觉得高劲是懂得一些记忆训练的基础知识的,毕竟他能说出实景桩和数字桩这种专有名词,所以她并没有在词义上费口舌。
“单凭一两个房间绝对不够我用,马路上随便一棵树,一个垃圾桶,都有可能成为我的实景桩。”
高劲环顾四周,“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视线所及的东西,比如电线杆,都有可能在你的记忆宫殿里?”
他一点就通,顾襄有了说的欲|望。她点头:“是,随便一件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被我作为了记忆桩。”
三条线路,十多公里的覆盖范围,有些超乎高劲的想象:“这个工程量……确实庞大。”
“但是,因为大脑过桩需要一个连续性,所以我的实景桩也不会天上地下全部覆盖。”
高劲好学不倦:“什么叫过桩需要连续性?”
顾襄指着垃圾桶给他打比方:“如果我把垃圾桶作为一个实景桩,那——”她指着路灯顶上,“我就很难再把这个灯作为实景桩,也很难再把那栋房子作为实景桩。”
她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让高劲看。
手机握在她手里,高劲需要靠近她才能看清。距离贴近,他低着头,稍稍侧一下,就看见了她的眼睫毛,还有额边柔软的碎发。
顾襄很认真地给他上课,“摄像头里,现在有垃圾桶,如果我想看路灯,就要把手机镜头朝上。”
她对准路灯,然后又转移到对面的一栋建筑,“我要是想看那房子,在这个画面里,它是不全的,我需要把镜头拉远。”
“在我们的视线中,这些东西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上忽下,而大脑过桩需要一个连续性,就像我把手机镜头平移,在这个过程中看到的画面,才是最好的桩子。”
她说了那么多,耳边始终安安静静,偏过头,她见高劲正看着她的手机,便问:“你听懂了吗?”
高劲看着她的眼:“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只要你能确定你当年的其中一个实景桩,照常理来,就能推测出其他可能的实景桩,范围可以缩小,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
跟他沟通很轻松。顾襄嘴角微微上扬,点头:“嗯。”
高劲顿住。
顾襄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她第一次对着他笑……
高劲收敛心思,“你小时候呆得最久的地方应该就是家,也最有可能把家当做其中一个记忆点。”
“对,但我想不起来家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一张当年的照片。”顾襄说,“其实你可以透露一点你知道的,也许能帮我回忆。”
“唔……”高劲没有接话,转而问,“你没有问过你奶奶?”
顾襄沉默。
她问过母亲。但她的桩子并非瓷砖的颜色、吊顶的款式,他们会记装潢,但不会去记一张凳子的摆放位置。
再说,时间也过去太久了,记忆是指尖的沙漏,它不会越来越深刻,只会渐渐变淡,最后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