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早起梳洗,打算叫嬷嬷陪我出门一趟,多日未曾好好看过自己,现下再看这镜中男子,竟觉陌生。
我病容愈显,唇无血色。
这一头青丝尚未束好,散在肩背,乌发如云,倒衬得脸容更加惨白若纸了,更遑论说那眼窝下淤了一圈深黑,眉间又笼着几分愁苦,瞧之毫无生气,反像个游荡于世,心有不甘的离魂。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还是,如今种种一切,不过是我死前痴想,转瞬便空。
37、
我出门是要去典当掉自己的衣服和金玉珠宝的。
我身为男子,首饰不多,只每年生辰时,养父会赐我一些发簪环佩,林林总总不过十来样,至于衣服,倒还算多,因我身有热病,总常换衣洗衣,损耗得多,所以制得也多,黑的白的青的蓝的,各色各形制皆有。
我花了两个晚上将衣服整理好,每季各留下两套,够穿便可,其余的则叠放好,准备和那些金玉珠宝一道拿去外面的当铺当掉。
北燕镇中有一间极大的当铺,什么东西都收,且价格公允,这还是前世许桑衡告诉我的。
我算了一下,若是将值钱的物是都当去,再加上我多年积攒下来的银两,应该够我离开王府了,我拿着这笔钱带嬷嬷去乡间买几间瓦房来住,再为她请个丫鬟照料。
至于生计,我身子是差,干不来重活,但养养鱼,种种花草总归还是可以的,靠自己的双手来谋生虽然会贫苦一些,但总归自由,不用再在王府里瞧人脸色,辛苦过活了。
我既能重活一世,又知晓了话本中的情节,这一世便想早早逃离桎梏,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了,
至于复仇…
我亦是想过的,可我生性懦弱愚笨,且要面对的,不仅是许桑衡,亦有真正的权贵…我怕自己再走错路,无法回身,所以宁愿含恨过活,只求护好我珍视的一切。
可正当我下定决心,打开卧房装钱的柜匣时,竟发现里头居然是空的。
我攒的钱,全被人拿走了。
38、
嬷嬷说要离开北燕的时候,我神色淡漠,应了句好。
“公子…”
她不再唤我妙妙,“对,对不起…那些钱…我全寄回给了我娘家那个不争气的胞弟…赌坊的债主砍断了他的一根尾指…是放在信里寄过来的…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啊…”
嬷嬷哭得泪流满面。
嬷嬷不算话本中的主要人物,所以话本中从未提及过她那远在京城的好赌胞弟不仅赌光了自己的家产,还被人要债要来了北燕。
前世,我对此也概然不知,因我那时一颗心全然都扑在了许桑衡身上,嬷嬷私下里到底偷拿了我多少钱我也并不晓得。
这世,大约是看我总在算钱,嬷嬷害怕我想携了钱一走了之,所以干脆将我的钱全部拿走,分毫未剩。
我以真心相待于她,到底未能也得真心。
我有些疲累,摆摆手道,“你应当告诉我的,你亲眷被人逼债,我总不会坐视不理,我可以替你想想法子的。”
为何要一声不吭,将我离开燕王府的希望彻底粉碎。
“你帮不了我的…你这性子…从小就不争不抢的,如今…你自己都不再是许家的公子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我如今…要回京城照顾胞弟…况且…况且我也没有脸再留在府里了,所以我昨日已向王爷递了辞呈,他…他已经允了!”
“公子啊…”
她抹着眼泪,重新唤我,“对不起,我也想一直伺候你的…那些钱…我…我…”
“你走罢。”
我重咳几声,打开屋门。
她亦不再多说,含泪点头,临了,叫我要学着照顾好自己。
我没再说话,只孑然立于月下良久,方才对她离去的背影长鞠一躬。
她不辞辛劳看顾我十八载,其实待我一直很好,只是若要为了更重要的东西,譬如是钱,就只能舍弃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