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眉目高洁,表情正经:“大夫人脉象仍旧疲软无力,多注意身子。”
姜琴娘将手背身后,悄悄蹭了两下,含糊应了声:“我晓得了。”
楚辞见好就收:“日后大夫人再有难处,莫要憋在心里,同我说说也成的。”
姜琴娘点头,她不着痕迹得往后退了步,拉开距离敛衽行礼:“今日多亏先生,琴娘已经想明白了,感激之情,诉不出万分之一。”
楚辞摆手,并不放心上,他目光从姜琴娘鬓角那朵榴花略过,眼底有浅淡笑意:“下午我会教重华公子认笔识墨,大夫人要想考校的话,可以晚膳过后来勤勉楼。”
话毕,楚辞深深地看她一眼,拇指食指相互摩挲着旋身而去。
青衫鼓动,宽袖和着袍裾猎猎飞扬,他身姿洒脱,竟有魏晋名流的不羁风骨。
姜琴娘抿了抿红唇,招来起先就进屋了的澄琉:“去,让赤朱回来。”
她想通了,诚如楚辞所说,与其说谎,日后要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不如堂堂正正地面对。
毕竟,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又或车到山前,必然有路。
她想通这一点,又下了决心,整个人倏的就倍觉轻松,仿佛卸去了枷锁,也有了少许精神。
耳鬓有些轻痒,姜琴娘抬头摸了摸,就摸下一朵榴花来。
她怔了下,捏着榴花,眼波流转,明媚娇美,咬唇啐了口:“姜琴娘,先生为人君子,你莫要没脸没皮瞎想。”
然,那朵榴花,她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拿帕子包了起来,等阴干之后,覆上一层通透的薄绢丝,还可用来当书签。
到了第二日,便是古氏看的黄道吉日,适合正式拜师。
仪式是在白泽书院的书海堂办的,盖因书海堂供奉着一樽孔圣金像。
楚辞请来了白泽书院山长梅鹤作为主司人,书院其他先生见证,古氏这边在案台上摆弄好上品笔墨纸砚,请了县里相熟的通家来观礼。
吉时一到,铜钟敲响三下,身着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的楚辞一脸肃穆地上前,在梅鹤山长主司人地唱喏下,率先同上首的孔圣画像拜了三拜。
接着,梅鹤山长继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对这一应规矩唱词,梅鹤山长轻车驾熟,片刻后,五岁的苏重华绷着包子小脸上前来,他今个同样穿着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
小孩儿细软的发丝扎成两角,整整齐齐,身上少了平素戴着的金锁项圈,却多了几分认真。
他双手持拜师帖,跪到楚辞面前,举过头顶,奶声奶气的说:“扶风先生道鉴,先生之学识才德,名扬大殷,吾之后生,欲投先生门下久矣……”
一篇不短的拜师贴,苏重华硬是记得清清楚楚,还咬字明白,话语之间,更是无师自通学会了抑扬顿挫。
梅鹤山长抚着胡须,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来。
楚辞收了拜师贴,姜琴娘便端上来清茶,苏重华紧张地看她一眼,在她鼓励的目光中,双手奉茶过去。
楚辞再接,旋起茶盖,呷了口,放下茶盏后,他拿起高案上的戒尺。
戒尺一敲头,二敲肩,三敲身,楚辞应和钟响罄鸣,唱喏着相应的训O诫之言。
整个书海堂里头书墨芬芳,气氛庄严隆重,肃穆得让人凝神细看,唯恐漏听了任何一句诫词。
谁都没想到,就在苏重华起身,正式礼成之时,冷不丁,一队腰佩大刀,身穿玄色圆领衣衫的衙役分列左右,哗啦涌进来。
姜琴娘眼皮一跳,真等到这个时候,她既不意外也不慌张了,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回头在一众惊诧莫名的宾客中间寻到楚辞,对上他的目光,忽而梨涡浅显地弯眸一笑。
楚辞面无表情地放下戒尺,冷静地吩咐白姑将苏重华抱出书海堂。
古氏惊疑,上前来对进门的县令蒋明道:“蒋大人,这是何故?”
蒋明远穿着朝服,一摆袖子,甚是威严:“老大夫人,今日坏了令孙拜师礼,纯属无奈,云锻一案,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询府上大夫人姜氏。”
这话一落,堂中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置信。
姜琴娘越众而出,她脸色有些白,然眼神沉静,不慌不忙:“蒋大人今日不来,过几日小妇人也是要去见大人的。”
蒋明远挑眉,他旁的也不多说,只挥手道:“来人,将姜氏带回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