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乾去世之后,有一百天的国葬,但是因为方艳不久就登基了,而登基大典是一个喜事,所以两相中和下,京中萧疏的气氛有了一定的缓和。
满城都是白色的灵缦和纸钱,但是人们也开始正常的工作和运转,歌舞、戏剧、青楼等依然不被准许营业,但是供士子们谈天说地的茶楼还是人满为患。
红玉堂是京中首屈一指的青楼,裴十三娘是红玉堂首屈一指的清倌人。
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裴源推开红玉堂紧闭的大门,沁娘迎上去:“阿源,你去哪儿了?”
她的神色很焦急,可是声音仍然轻柔软糯,让人闻之骨酥,那是曾经久经训练而留下的烙印。
沁娘和十三娘一善歌,一善舞,清歌一曲,红袖一招,就是红玉堂□□年的辉煌。
裴源还没有回话,就听到沁娘道:“快去看看你娘吧,我怕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裴源低低应一声是,往后院去了。
从红玉堂高达四层的精致木质结构中,还看得出来当年红玉堂的财力,可是木质的建筑最是需要精心保养,现在这里年久失修,就显出一股破败来。
十三娘最喜欢住在高层,她曾经最擅长的飞燕舞也是在层层高阁中流转身形,环佩叮当。
也是因为这让人惊艳的飞燕舞,给她带来裴源这么一个婴儿。
若不是这个婴儿,当年的红玉堂沦落的再快,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年届四十的十三娘别说跳舞了,连每日爬楼梯都没有了力气,因此裴源和沁娘不得不帮她搬到了后院中。
后院中十三娘的屋子小而舒适,却仍然有一种清冷的气息,虽住着人,却没有一丝儿人气。
屋里门窗紧密,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裴源吹亮烛火,扶起卧倒在床的十三娘。
“母亲,今天晚饭都吃了什么?”
十三娘急促地呼吸,病痛给这美人留下的印记太过深刻,她抬起手,轻轻的拂过裴源的眉眼,她的儿子和她长得有九分像:“阿源···”
“阿源在。”
“你祖父来找你了。”
裴源愣住了:“他们来找我做什么?”
就像每一个名-妓的儿子或者女儿都定会有一个离奇曲折的身世一样,裴源同样如此。
俗套,但是因为这个行当的特殊性,确实是经常发生的。
他的亲生父亲,据说是当今宰相的二子,刘焕。不过青楼女人哪怕只是想要一个妾的名分,也是千难万难,更何况刘焕生性风流,京城各大青楼都有他的女人,私生子什么的更是不知有多少。
而宰相公子和妓-女的逢场作戏,生下来的也绝不是什么爱情结晶。
裴源一瞬间想了很多,但是他最后只是拍拍母亲的背:“我不需要认祖归宗,马上就是科举了,新帝登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等考了状元,我一定让母亲你好好风光一次。”
十三娘摇摇头:“他们来找你。”
丞相府要的人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天资聪颖,奉母至孝,十三娘心中全是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却无能无力。
裴源声音十分温和,态度却强硬:“我真的不需要回归丞相府。”
他又说:“现在丞相府树大招风,想保命都难,虽然大皇子只是软禁后宫,毕竟是新帝的弟弟,当今陛下不是嗜杀的性子,大皇子一系只要见风转舵,性命便可无忧。刘建安——我看就悬了。母亲,你说这种时候我认祖归宗,那不是往火坑中跳吗?”
十三娘握住他的手,神色绝望:“可是你的户籍是在你洛叔那里的,如果你不回去,他们就揭发你是我的私生子。”她嗫嚅着,没有说出另一句话,刘建安哪怕情势不妙,到底也是一国丞相,想要对付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但是这对阿源太残酷了,十三娘不忍心说出来。她一个贱籍,做什么都无所谓,可是她的孩子眼看着就要跳过龙门了,却遇上这样的事情。
本朝的法律于私生子而言,是无比严苛的,其中就包括不得考取功名这一项。而十三娘并不想随便嫁给某人做妾,因此只是将裴源的户籍挂在了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名下,这是违法的。
如果被揭穿——
那他之前考取的功名就全部作废了,想参加下一场会试更是痴心妄想。
裴源心里怒火高涨,科举是他唯一一条能摆脱现状的路,可是现在有人要截断这条路。没有任何事情更能激起他的怒火了。
但是在他病弱的母亲面前,他的神色丝毫没有改变,反而愈发冷静,古代人本就早熟,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更是让他早早承担起了责任,他柔声问道:“他们说想让我干什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