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子旬便将远道而来的仙后与一众仙姑们送回了天庭。火岩堂弟也因为有事要忙,早早地告辞了子旬。
仙后此番下凡,住的是瑶山府的承庆殿。这处府邸原先是前朝亲王所居之处,改朝换代之时历经沧桑,新朝建立之后,子旬正好时常下凡来处理政务,索性便花了重金将它买来。
在一番布置与打理之后,瑶山府早已洗去战乱时代的疲态。如今正值盛夏,骄阳利落地照进高深的大殿之内,暖徐的和风吹得庭院中的树叶窸窣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仙后乃仙胎仙身,除了与仙君大婚之时下凡巡游之外,便不再来过凡间,即便如此,她依旧有些想念当年的时光。因为自己的日子在这里,她也有意要多逗留几日看看。
听到子旬因政务为由请她回天庭以后,仙后有些心有不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子旬,你这么着急就要把我们送走?”
仙后说话的时候带着些遗憾,平日里仙君和她公事繁忙,除了过年佳节之外甚少有与儿子的独处时光。现在子旬好不容易长大了,她却愈发看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子旬生来性子便沉稳,小时候,当炎国公家的火岩和其他几位公子还在玩泥巴时,子旬便时常对他们童真的行为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
等到自小看大的孩子,终于长成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以后,仙后更加捉摸不透儿子心里的心思了。只知道子旬打小认定一件事情,便会坚持到底,九头牛都拉不回他的决心。
仙后有些遗憾道:“其实我此番过来,替你介绍那水神家的女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想多和你相处些时日。”
子旬腼腆颔首道:“待我忙过这段时间,母后若是想见我,尽管派人来传唤一声便是,何必亲自下凡来呢?”
仙后笑了笑,叹了口气,扭捏一番后终是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子旬,你再考虑考虑清楚……谢家姑娘其实也——”
“母后。”子旬无奈,“我自有打算。况且先前咱们不是约定好了么,您与父皇不会再替我物色太子妃的人选。”
仙后自然是记得的,前一日她在众人面前拿捏鲸姬,也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不论是仙界还是凡间,帝王若是要励精图治,那便要极力避免来自感情的干扰。她害怕鲸姬会分散他的心思,况且那个姑娘的身份又摆在前面,两人将来结亲总是显得不尴不尬的。
她有些讪讪地,唯恐被儿子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装作不注意地瞄了一眼府里,对子旬语重心长道:“总之,娘还是要提点你几句,不要总是带着那位姑娘回家。我们天庭以仁德治天下,将来的仙后必要温雅芳仪,恭顺有礼,德才出众,这乃是你的良配。如今外头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了,你让咱们天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母后对我的教诲,儿臣终日不敢忘。”子旬含笑着恭敬道,话锋又接着一转,“儿臣素来不在意外界之言,只是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虑,要向母亲讨教——儿臣不知,鲸姬端庄淑雅,品行大方,竟为何如此落不了母后的眼?”
仙后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鲸姬是海里的妖怪,身份又来历不明,子旬可莫要轻易被她蛊惑了!历史上妖妃误国,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前车之鉴还少么!……”
子旬皱起眉头,摇了摇首。昏庸的皇帝自个儿祸国殃民,却要让自己的妃子来背锅!若一位女人真有如此大的能耐颠覆朝廷,那全天下的仗岂不是只要请个女子上战场就解决了?
年龄的代沟摆在那儿,他不愿再同仙后纠缠下去,有些尴尬地打断了母后的话。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子旬也不违言道:“哪有这么夸张。母后,我给您看个东西您就明白了。”
说完,他手臂一挥,空中浮现出一幅壮丽的山河图。将映象放大,仙境的四海八荒皆详详细细地位列于图上,绵延起伏的山峦,以及奔腾不息的河流,一幅幅景象跃然眼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山峦中穿行的点点莹光了,山河图由明变暗,在黑夜的镜像之中,这些莹光的点汇聚在一座宝塔之周,仿佛守护神似地守卫着妖塔的安危。
仙后一惊,指着山河图,喃喃问道:“子旬,这是?……”
“十年间,我一直在锁妖塔四周布下幻光阵,别看这些光电闪耀的时候格外唯美,在妖怪眼中,那可是催命咒一般的存在。”子旬高瞻远瞩,轻轻一笑道,“不用万千兵力,也不用什么冰封之术。母后,眼下您能放心了吗?”
仙后被猜中了心思,心中惶惶然起来,叹了口气道,“你的能力,我向来是放心的。只是那位鲸姬……你父王一直不让我说,但如今到了这种境地,我还是实话同你说了吧。”
“那日相亲宴之后,月国公来找过你父王,说那鲸姬的样貌神似逝去的战神。哎!虽说你们这辈人,不该被无辜牵连于前朝的瓜葛之中,但今后翻起旧账,她若是不肯原谅你,你岂不是白费一片痴心?”仙后心思忐忑,一边打量着子旬的眼神一边道。
子旬的注意力似乎没往那上面放,听到“月国公”三个字,他心中掀起一阵分朗,忙追问道:“月国公?母后,你告诉我,月国公还知道些什么?”
仙后似是有些为难,“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其实,战神原本替天庭平定了神魔战乱而立了大功,原本天庭要拥立帝,声望最高的人选就是她。可惜……”
“可惜什么?”子旬心里闪过种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心头笼罩起不详的预感来,阴云密布,雾霭沉沉。
他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但鲸姬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他设身处地地替鲸姬考虑起来: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被天庭给间接伤害而羽化的,届时她还愿意亲近他么?
两代人的恩怨与仇恨,尽数落到了子旬的肩膀上。若真是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那他定会尽全力还战神与鲸姬一个公道。
“可惜,”仙后声音略带颤抖,似乎有些鼻音,眼角的细纹愈发深了,“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战神便殉了。传说她留下了一个女儿在民间,如今不知下落何方——也许,那就是鸾镜。”
意外?若当年发生的真是一场事故,那年纪幼小的鲸姬则极有可能因为受到巨大刺激而遗忘此事,这么一想,子旬对鲸姬身上的一些谜团似乎都想得通了。
“母后,你与父王还有事实隐瞒着我,对吧?”子旬走近一步,不紧不慢地追问,眼力有冰寒的光,“战神既然为仙界的英雄,那为何她的女儿会落得如此下场?月国公他——月国公他为何会知道这么多?那您和父王呢,你们又知道多少?”
仙后似乎被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不愿意再答下去,“是,天庭的确对不起她。可是——”
“鸾镜若真是战神的女儿,母后当日为何对她如此不敬?”子旬心里燃起怒火,冷冷哂笑道。
见仙后急欲辩解,他叹了口气,似乎对素来权威的天庭很是失望。他不愿再去听来自父辈的解释,他们夺人功劳、谋朝篡位的野心,连带着也给他的人生铐上了原罪,让他在她面前羞愧难当。
两人僵持半晌,方才还有些热腾的夏风骤然转凉,刮过府邸的檐角,浓厚的白云遮盖起了方才的烈日,天有些昏暗下来,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子旬抿唇不语,双眼微垂让人看不出其心中所想。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势必要调查清楚,但凡事都有个过程,他心疼她的遭遇,并不打算一下子便托盘而出,刺激到了鲸姬。他朝母后长揖道,“时候不早了,母后请回吧!恕儿臣不送了。”
仙后终是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相比那几位狼子野心的君王国公,她到底是更加感性一些。仙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子旬,“既然如此,那你与鸾镜的事情,我便不干涉了。将来你们之间若发生什么争执,可别怪母后没有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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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旬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内,见鲸姬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与玉奴一同在桌子边等候着他了。
她的行李很少,牵挂的人又在身边,随时都能说走就走。她有法力,腾云驾雾不到两刻钟变能到达普陀山,只需要带上些许盘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