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拿起沙州建投的宣传单,看到里面的“静州市昌东公路”的图片,他猛地想起招聘者曾在红星厂厂区外面公路现场与自己见过,道:“你们公司在昌东县修公路时,我和你在红星厂外面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你向我问路。”
李晶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没有在红星厂外与眼前人见面的印象,但是她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神情举止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温和地抱歉道:“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你是来招聘的吗?我们公司欢迎有能力的年轻人,能为你们提供施展抱负的舞台。”
王桥原本只是随便看看,并不想与招聘单位深谈,眼前的女子颇有亲和力,让他多了些说话的欲望,道:“我没有文凭,你们招不招?”
李晶道:“英雄不问出处,我们公司不拘一格要人才,只要真有能力,我们都欢迎。如果有兴趣,可以填个表,留下地址。”
站在一旁的沙州建投的职员是老油条,素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见李晶愿意与眼前年轻人谈话,主动介绍道:“这是沙州建投副总经理李晶,分管着组织人事工作。”
王桥原以为李晶只是普通人员,没有料到是副总经理,反而觉得自己草率了,道:“谢谢李总,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李总不要嫌弃。”
这时,远处有人在喊“王桥”的名字。
几位穿白色短袖衬衣官员模样的人在视察会场,最前面一人背着手,顾盼生威。其身后是提着包的亦步亦趋的年轻人。走在第三位的是省教育厅的女处长林玥,她正冲着王桥招手。
林玥身穿职业套裙,留了一头齐耳短发,利索、干练。她在王桥身边停下脚步,道:“我前天去了李叔家里,小家伙长得挺不错。听李叔说你拿到了岭大的录取通知书,真让人想不到。”
林玥家与李仁德家是世交,双方素有来往,因此林玥认识王桥。而且在王桥姐夫跳楼前,两人还在广南有过一次意外的偶遇。
王桥谦虚地道:“这次考试运气特别好。”
林玥道:“我认为这不是运气好。你当时选择复读,所有人都认为是一个妄想。你能坚持下来,说明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坚持下来并考得好成绩,说明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小伙子前途无量。”
王桥被夸得不好意思,道:“我是迫不得已,走了一大圈弯路。”他扬了扬手中的宣传单,道:“谁知刚踏在大学门槛上,大学就由统分统配变成双向选择,从宣传单来看,估计要取消国家统分。而且,还要收培养费。”
林玥在省教育厅工作,对国家政策了解得较多,道:“目前已经有了大学扩招的理论探讨,一般来说,理论探讨就是实施政策前的试探,离真正实施还有一段距离。这十几年改革有个规律,凡是经过理论探讨的事,落到实处很多,换个说法,大学扩招和大学收费应该很快就要到来,至于几年内实现,谁都说不清楚。你已经考入岭大,就算近期要改变政策,但山南大学毕竟是全省最好的大学,岭大学生难道会找不到工作?你安心读书,其他事不必多想。”
王桥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他想到在静州一中拿高考通知书发生的惨事,长叹一声:“如果早一点扩招就好了,我的同学傅远方就不会自杀。”
傅远方高考失败跳楼自杀的事情早就上报到教育厅,林玥恰巧注意到这事,询问几句,只能表示遗憾。她见领导和同事走远,道:“改天我去看你姐,再聊。”
等林玥走远,李晶笑道:“王桥,你明明是岭大的学生,还骗我没有文凭。”
这几句指责的话如好友开玩笑,王桥听出李晶话中的善意,解释道:“我才拿到录取通知书,没有到学校报到,当然没有文凭。”
李晶与王桥谈话时,脸上神情格外温柔。
初见王桥时,她觉得似曾相识,现在已经想明白为什么似曾相识,因为是眼前这个伙子与在青林工作的“他”的神情举止隐隐相似。爱屋及乌,她颇为青睐眼前这位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小伙子,拿出名片,递给王桥,道:“你刚刚踏入大学校园,暂时不需要找工作。如果想介绍亲朋好友来工作,可以给我打电话。”
“沙州建投”当年在昌东修公路时,动用了大量机械,工程进展神速。王桥对“沙州建投”的建设能力印象深刻,此时沙州建投副总经理不同寻常的好意,让其感到吃惊,转念想到自己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没有什么值得眼前漂亮副总经理欺骗,也就坦然了。他双手接过名片,郑重地放进衣服口袋里,道:“谢谢李总厚爱。”
沙州建投的工作人员注意到李晶发出的名片是较少发出的私人名片,而非纯粹应付社交环境的官方名片,他暗自纳闷,心道:“这个小伙子才考上山南大学,和我们公司丝毫不搭界,李晶的热情肯定不是装出来的,女人心思真是难猜!”
王桥离开招聘台以后,李晶恢复了淡然模样,暗道:“沙州建投虽好,实非久留之地,我要尽快回益杨县,再和他谈扩大生产的事情。”想起那人,她脸上有些发热。
王桥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得到沙州建投副总经理的优待,走出双向选择会的会场后,他回头再看“山南首届大学生双向选择会”的标语,大学历来被认为是精英教育,从今天了解的情况来看,大学生似乎即将要被赶下神坛。
一年来,王桥夜以继日地拼命学习,眼见着就能进入梦想中的象牙塔,谁知,轻飘飘的一份文件让美丽的象牙塔出现了裂痕。他仰头闭眼让阳光直射在脸上,透过眼睑能感受到明亮的阳光,默默地想道:“刚才林姐说得对,我何必杞人忧天,全国每年有无数大学生毕业,是金子总会发光,只要有能力,何愁不能出人头地。”
中午,王桥按照约定给姐姐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王晓随即进屋喂奶。
喂完奶后,王晓将儿子交给守在屋外的吴学莲。吴学莲将孙子抱在怀里,有节奏地摇晃着,道:“丑八怪,吃饱没有?”李安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忽然,他哇地吐了一口奶出来,落在吴学莲衣襟上。
吴学莲平时很讲卫生,甚至可以说是有洁癖,每次外出回家后都要用香皂洗手数遍,她唯独不在意孙子制造的脏物,随手抹了衣襟两把就完事。
王晓取过餐巾纸,帮着吴学莲擦拭衣服上的残奶,道:“妈,五点钟我和王桥出去一趟,晚上不在家吃饭。我等会留点奶在冰箱里,丑丑饿了可以喂。”
吴学莲脸上笑容消失了一半,拉长着脸,道:“我向来不建议用冰箱里的食物,对人不好,丑丑这种小娃娃,更不要用冰箱里的奶。”
王晓道:“那我走的时候再喂一次,争取早点回来。”
到了五点,王桥上楼后,姐弟俩再一起下楼进车库。上车时,王晓感叹地道:“坐月子的时候,我估计丑丑奶奶把山南周边的土鸡都逮来杀掉,把我催得这样肥,腰上的肉都成了游泳圈。”
王桥道:“我觉得你和吴阿姨之间迟早要发生矛盾。”
王晓没有否认这个问题,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丑丑奶奶心理上的阴影一直没有放下,她太在意这个孙子。满月前我和安健在一起睡,满月后我有一次轻微感冒,丑丑奶奶带着安健睡觉,从此以后,丑丑奶奶坚持要和安健睡觉,说是让我一个人睡觉有利于我的身体健康。现在我连和儿子在一起睡觉的机会都没有。哎,我好想和儿子一起睡。丑丑奶奶最怕别人和她抢孙子,最防备的人就是我。”
王桥回想着吴学莲紧抱小安健的神情,道:“吴阿姨这种心态,你很难处理和她的关系,最好早些分开,当断不断,自食其乱。”
“银湘妈妈的心情我理解,每当我要生气的时候,想一想银湘,就能寻得心理平衡,为了银湘受点委屈也没有什么关系。”话虽然如此说,想起将来住在一起有可能产生的摩擦,王晓还是深感忧虑。
(第八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