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与尹氏的种种纠葛尽数说出。
太子冷笑一声。这南方士人豪门,吾儿借大婚四处拜访打点。独你魏氏不声不响,其中心意又怎能猜不出。
尹氏北方已有生杀大权,在罗朝,这权势已经走到了头。只有揭开皇权的那顶盖子,他们才有活动的空间,否则定然是要自吞血肉,缩身求安。偏偏这魏氏当真是不开眼,竟想跟着尹氏扩张。
其实归根一句。因为当下罗朝大位不正,才给了这些庸才起了歹心的机会。
魏宽将种种秘辛都交代,看似两头得罪。实乃当真为了魏氏日后续存。
太子是能得罪的,因为圣人要有肚量,要有容人之心。他魏氏功臣之后,纵有千百错误,太子当恩威并济。
尹氏是能得罪的,因为尹氏孤注一掷,现已无暇他顾。他魏氏形势所迫,即便倒戈异帜,尹氏唯专注当下。
魏宽看得清楚,当今太子德行具现,不可为敌。
魏宽说了许多,直到说,“尹氏使者以各家士人家规为引,逼迫官家惩治庶人,兼并土地,藏匿人口。”
太子眉头紧锁,问魏宽,“你可知你春香郡人都去哪儿了?”
魏宽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太子挥挥手让魏宽离开,没再多说什么。
魏宽出了宅院,看着夜空,背脊发寒。
太子若当面怒斥,以儿子性命要挟,魏宽想着的是让出利益,换回儿子性命。但太子只是言说杖二十……这是一个态度,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个案子没什么好争辩的,照着律法办案就好。但其余的呢?追溯过往,都拿着律法来评判,这是撕破脸皮的斗争了。依律,他魏氏的魏仲氏,魏叔氏两个分家,都是恶贯满盈的氏族。太子一纸令下,尽数追查下去,怕是能挖到魏氏的祖坟里。
所以当太子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之时,魏宽干脆地服软。而后言说对太子没有敌意。
太子的回复让魏宽更是惊恐万分。在太子眼中,他魏氏根本算不上是敌人。像是一盘桌上的菜一样,任人食用。
魏宽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知没有大智慧。他既选择服软,那就服软到底。将所有他认为太子关心之事尽数交代。
当面之后,魏宽终于明白了当今太子的为人。这是一个无情的人。尹公,魏某对不住您了。
京都中,尹相得知了圣人态度。夜色中匆匆赶往国神观,他欲求见国神观方丈。
黑夜之中,尹威放下了一直端着的肩膀。他靠在椅子里,享受片刻的孤独与宁静。这些年来,他爬到了尹氏一直梦寐以求的国相之位。
很累了,他真的很累。
尹氏帮着国神观构陷奴户,换来供奉家神的香火。那些高高在上的保家神,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贪婪之色。他一度享受这种快感。
偶尔他能有种幻觉,若是权力足够大,他甚至可以引诱国神?不不不……是岁神殿的执岁,伏在地面听他号令。
尹氏族谱中记载。保家神以生祀之法供奉,可让气运不失,外邪不扰。数百年前,国神观与尹氏达成交易。以奴户换取人道香火。自从与国神观达成合作关系后,尹氏祠堂已经有了自己的私家阴府。尹氏族人的神魂死后都不归城隍管理,由自家阴府阴宅收拢,养鬼于后山。这法子,尹氏还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寻妖司。
尹威从这些记载中得了一颗心,一颗向往长生久视的心。一颗若能鸠占鹊巢,顶替罗氏圣人宗庙的心。
他侄儿逃离战场,且被吓丢了魂儿的事儿绝对不能被人发现。被吓丢的魂儿会随机钻进某个陌生人的肉体。被占据身体会患癔症,毫无顾忌地说出诸多似如感同身受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很快就会被有心之人发现,千里之外却曾真实发生存在。尹氏有诸多秘密,不能被人知晓。哪怕是通过一个疯子之口。
尹氏的阴宅找不到侄儿丢的魂,尹相需要通过国神观确定,那侄儿的魂魄已经消散在世间。亦或想办法让那魂儿消散在世间。
国神观的方丈粟岳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小道士急报扰了他的清梦。
粟岳听闻是尹相连夜拜访,重新爬进了被窝,一句不见打发了事。
尹威并没有因为国神观方丈的拒之门外而勃然大怒。他反而因此下定了决心,提笔书信,告知宗祠供奉,差遣家中保家神外出寻找侄儿丢失魂魄。迫不得已,当真是一个跨过禁令的好由头。
黑夜的大雪之中,季通藏在雪窝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也不敢离开拾些柴火取暖。只能调动气血,保证自己不被冻僵。
坐忘入定的杨暮客睁眼那一刻,两道金光射出。一闪而逝。
季通搓搓手,从雪窝里爬起来,“少爷,您可醒过来了。”
杨暮客看到黑夜飘雪,语气里带着歉意,“难为你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受罪。”
季通上前将杨暮客搀扶起来,“少爷这话说得可不似您以往。”
杨暮客看着季通肩膀与头顶的三把火,笑问,“贫道以往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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