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烧纸烧香又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对上了女儿直愣愣的陌生目光。
颜书玉当即心痛到无以复加,放声悲哭出声。
祝峰起身踉跄着扑向了棺材,顺着放置冰冻器管子的缝隙,清晰无比地看到了老父亲衰老而僵硬的遗容,心里巨大的愧疚和懊恼激得整个人站立不稳,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夫妻二人身上都还穿着来不及更换的西装套装,瞧着衣冠楚楚,脸上神色却都憔悴又悲痛不堪,一时之间,不论是赶紧来搀扶二人的盛大伯、大伯娘等人,还是赶着来瞧稀奇的村里人,都被带得抑制不住,重新红了眼眶。
也有老人唉声叹气道:“祝爷八十几走的,是喜丧,是不能哭的!”
当然,此刻再也没有人有精力去反驳这些规矩了。
祝峰和颜书玉哭过一场后,被盛大伯等人安排着穿戴上了孝服,然后开始守灵,接待前来哀悼的客人。
两人先后发现他们实在是无处发挥,一应的大小事情,盛大伯几个兄弟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诸如墓碑上如何刻字等老规矩,盛意爷爷也十分清楚,在旁指点,无一不妥当,无一不尽心。
甚至就连女儿以及女儿的朋友都比他们有用,起码俩孩子清楚知道祝贤的许多东西放置在什么地方。
村里习俗,老人过世后,生前用过的东西基本都要烧干净的,说法嘛,是老人生前用习惯了的物件下去了还得继续用的,但涉及科学的部分,也许是为了防止病气发散。
祝瑶舍不得那么多她熟悉的爷爷的东西就要被付之一炬,未来连睹物思人的机会都没有,又哭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陈秀花连忙悄声提醒小姑娘:“瑶瑶,你看到什么想留下来也是可以的。”
祝瑶赶紧抱住了爷爷的毯子,又拿了爷爷经常穿的大衣、针织衫、帽子……盛意和盛凯在一旁充当人形行李架,帮她拿着东西,颜书玉也在旁边跟着女儿给帮忙。
但渐渐地,祝瑶又改了主意,盯着她爷很喜欢的那件她送的皮夹袄摸了又摸,喃喃道:“不行,爷爷也很喜欢这些的,如果留下来,爷爷……在下面就穿不到了。”
颜书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做抚慰。
祝峰环视着屋子,发觉自己竟然想象不出来父亲平时如何在这个屋子里起卧走动的,又添一抹哀恸,他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子,在外人人尊称的祝总,这会情不自禁地跟女儿一样,眼泪流成了河。
出殡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农历的十一日,结婚祈福安葬祭祀诸事皆宜,但不宜动土,所以十日这天要提前将墓穴挖好,等出殡时填土即可。
这也意味着,停灵要停四日,第五日才出殡。
一般人家停灵,除了出殡当天,宾客多些之外,平时都是冷清的,但祝家不一样,几乎每一日都有数十人过来哀悼的,等祝峰回来的消息传开,村里还又开进来不少豪车,不少祝家从前生意场上的伙伴也一一送来了花圈和帛金。
祝峰没有改动盛爷爷最初定下的帛金一律不收的规矩,在有人提议给祝老爷子升级下丧仪时也果断拒绝了。
即使盛爷爷不说祝贤临终交代过丧事一切从简,不要铺张的话,祝峰也明白以父亲的风格,更忌讳的一定是挥金如土的铺张,他的父亲一生肆意坦荡,却也是从穷日子过过来的,不爱浪费奢靡,风格一向低调质朴。
盛家帮着准备的一切,都是刚刚好。哪怕是坐席,也只用了农村流水席里的豪华规格,并不铺张奢侈。
祝峰和颜书玉每日跟女儿一起守灵,招待客人,除这事外,其他各类琐碎事情全由盛家代劳了,夫妻俩省了无数的操心。
停灵到第三日,刚刚前往国外留学的姜欣月辗转回来了,跟着爸妈一起来哀悼。
两个小姑娘见面就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颜书玉见状,红着眼睛剜了一眼丈夫:“你瞧瞧,连个小姑娘也做得比你我好。”
祝贤曾经几次三番要求儿子回家团圆,祝峰却借口多多,沉溺于事业一朝复起中,不愿意多花一点点时间给家人,甚至连妻子的意愿也不顾。
祝峰红着眼睛道:“是我错了。”
是他忘记了那句古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以为,不论何时他想要团圆,父亲和女儿都会在家中等待。
他以为,来得及的。
却最终,连老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