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仍然下得很大,黄昏时,我带着前锋营上城头轮岗,一上城头,只见那些北宁城退回来的老兵们有不少躲在屋檐下避雨,队列站得乱七八糟的,一见我们过来,他们才回归本队组队,仓促间队列也不整齐,相比较而言,前锋营要严整得多。看到这副样子,我不禁有些得意,也许新军的战斗力还不及那些老兵,但有这样的军纪,前锋营有朝一日必定会重振声威。
与带队将官交接了将令,他们正在往城下撤的时候,这时,从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那声音是从了望哨上发出的,我们都吃了一惊,那正要带队下去的将官也怔住了,抬头向了望哨上叫道:“喂,出什么事了?”
了望哨上配着望远镜,虽然看出去模糊一片,但也可以看看。那个在了望的士兵探出头来道:“距城五里外,似乎有大队人马!”他的声音很是惊恐。
“蛇人!”我和那将官几乎同时叫出声来。他已在大叫道:“快回来,大家戒备!”
南门早就封闭了,不通行旅,平时只有一些斥堠队出城巡视。虽然我们都知道蛇人随时会来,但蛇人真来的时候,每个人仍然很是吃惊。我走到雉堞边,那个带队将官跟过来道:“将军,是蛇人么?”
文侯派出的斥堠是在距城十里巡视,现在那支人马已经到了五里外,斥堠队还没回来,只怕已被干掉了。我小声道:“再看看。”
虽然说“再看”却也知道八成就是蛇人来了。城头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耳边只有倾盆而下的雨声。因为有雨,我们仍然看不清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的雨色有异。只等了一会儿,那了望哨上的士兵忽然又叫道:“有人过来了!”
其实也不用他喊,谁都可以看到,一骑快马正在疾驰而来。这人走得极快,雨点打得他身上发亮,随着他渐渐近了,我的心也悬了起来。那人冲到了离城还有二三百步时,已经能看出身上披的是帝国军的战服,他似乎正在喊着什么,太远了,雨也太大,一时听不出什么。我回头道:“曹闻道,叫几个兄弟随我出去接应,钱文义,注意这儿。”
曹闻道答应一声,我已率先冲下城去,跳上马便冲了出去。刚迎出去,那人的座骑突然一个失蹄,那人也被甩了出去。我加了一鞭,飞羽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也不等吊桥完全放下便跳了出去,几个起落,便已冲到那人身边。我一把勒住马,跳下来冲到那人身边,叫道:“喂,你还好么?”
那正是城中派出的斥堠兵,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一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已知道情形不妙,那斥堠兵大概也没料到我会来得这么快,抬起头道:“蛇蛇人攻来了”
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扶起他道:“撑着点。”这时曹闻道和几个人也过来了,他急道:“楚将军,蛇人攻来了?”
我点了点头,又道:“快帮我把他放到我的马上,立刻让人向大人汇报。”
我说的“大人”自然是指文侯了。曹闻道答应一声,让一个士兵立刻回去,自己跳下马来帮着我把那斥堠兵抬上马。他的腿上中了好几枪,有道创口将他的小腿肚都刺穿了,因为下雨,身上的战袍也已被血染成了淡红色,他居然还能撑到现在,当真是条硬汉。我小心地把他放在马鞍前,自己也上了马,飞羽似乎也有预感,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
蛇人终于来了。尽管文侯已作好布置,但是到底能不能打退它们,我心中实在没底。
带着那斥堠兵回到城上,将他送医官医治后,我急忙回到城上。此时声音已越来越响,远远望去,蛇人的列队黑压压一片。曹闻道在边上打了个寒战道:“我的妈呀,有这么多。”
蛇人定是带着辎重来的,即使如此,数目也起码在五万以上。我道:“你怕了?”
“怕?”曹闻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楚将军,我这条命也是从蛇人堆里拣回来的,大不了就当是丢在高鹫城里了。”
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就好了。我心中有些不安,城头士兵中有很多人脸上都已露出惧意,不仅是新兵,便是那些老兵一样都有害怕之意。虽然在府敦城中也与蛇人接战过,但毕竟除了在高鹫城,我们还不曾见过那么多的蛇人军。我长了长身,喝道:“弟兄们,你们在城中都有父老兄弟吧?”
前锋营的士兵大多是帝都生人,其他的人也大多有亲属就住在帝都,我这么一说,他们都抬起头来,脸上也多少平静了些。我高声道:“东平城破还能逃到北宁,北宁城破还能逃到帝都,帝都要是被攻破了,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搏,想想,在我们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你的眷属,你的父母!”
我说得很响,但心头却有一阵疼痛。他们是为了父母眷属而战,我又为了谁?为了这个肮脏的帝国么?它又给我什么。我的眼里已流下泪水,只是在雨水中别人也看不到。
前锋营的士兵们都听得入神,连边上友军的士兵也有不少在听着,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半晌,有个人突然道:“楚将军说得正是。如今背城一战,帝国存亡在此一举,今日为国战死,必会流芳百世。”
这是文侯的声音。我扭头看去,却见文侯正大踏步过来,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给他打着伞,但文侯走得快,衣服也有一半被淋湿了,他却毫不在意。我退到一边,行了一礼道:“大人。”
文侯走到城头,边上有个参军递上一支望远镜给他,他看了看,突然转身大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弟兄们,如今整个世界都已担在你们肩上了!”
他的话音低沉,却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全无平时与太子说话时那等谄媚讨好之意,我的心中也象燃起了一团烈火。的确,不论这个国家为我做过什么,这是我们的世界,这世界上只要有我愿意守护的人存在,即使我战死在沙场上,那也是值得的。
这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雨很大,每个人脸上都被打湿了,但他们的眼睛都亮得吓人。
文侯又大声道:“帝国的勇士们,此一役中,你们中定会有不少人战死在疆场之上,但你们的血不会白流,勇士们,让子孙后世永远都传说,他们的一切,都是帝国千百万为国尽忠的好男儿用鲜血换来的!”
文侯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声音虽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中有人叫道:“大人说得对,人总有一死,大敌当前,难道我们还怕一死么?”
这声音颇有点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是哪个人在说。他的话象是往滚油锅里洒上一把盐,城上的士兵登时喧嚣起来。此时群情激昂,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正在向城下逼近的蛇人军似乎已不值一提了。
这时那了望哨上的士兵又叫道:“大人,有个蛇人独自过来了。”
文侯皱了皱眉,我也看向城下。此时蛇人已越来越近,离城约摸只有一里左右,正在扎营,有一辆马车却越众而出继续向城头驶来。蛇人因为不能骑马,平时都是乘车代步,但只有一个上前,实在不知它有什么用意,难道还是前来挑战么?我记得最初碰到蛇人时,也是由一个蛇人上前挑战,击杀了迎战的南征军右军中军官田威,难道这个蛇人也是如此?
城头上所有人都盯着这辆车,那蛇人驱车到了护城河边,突然翻身下车。它身躯长大,盘在车上时是大大一堆,但下车时却极是灵便。下车后,它抬起头,突然叫道:“天法师护佑,伏羲女娲之子孙,巴山王麾下统率十万三千大军主帅相柳阁下战书在此,城里的人有胆的出来。”
这个蛇人即使突然化身为神龙,也不会让我们如此震惊。曹闻道看了看我,小声道:“楚将军,我没听错吧?”见我点了点头,他喃喃道:“这些妖兽,越来越象人了。”
这一长串冗长的话那蛇人说得极是流利,也的确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了。而这蛇人盔甲鲜明,极是合身,多半是定做的,手工相当精巧。文侯走到城墙边,边上一批护兵也拥了上去,将他护在当中,最前面的几个都端着大盾。不过我知道这其实没什么必要,蛇人目力不能及远,它看不清城上的情形。
文侯将手搁在雉堞上,大声道:“我是帝国军前敌统帅甄砺之。战书不必下了,尔等要攻城,我军已严阵以待,静候前来。”
那个蛇人与城头相距还有数十步,也许是我眼花,但那一瞬我似乎发现在那蛇人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不等我多想,那个蛇人又大声道:“原来四肢人如此胆怯,连战书也不敢接么?”
这蛇人居然还会用激将法。我心头火起,正要让前讨令,边上忽然有个人道:“大人,末将愿上前接战书。”
那是蒲安礼。文侯皱了皱眉,看了看他,蒲安礼躬身施礼道:“大人,帝国军的荣耀,不能让那妖兽看扁了,末将愿往。”
如果那蛇人真有杀人立威之意,蒲安礼虽然神力惊人,单挑时却不会是蛇人的对手,边上又有一个人道:“大人,末将愿随蒲将军出去。”
那是邢铁风。邢铁风和杨易也许是不想在我手下,早就调到了蒲安礼队中。文侯看了看他们,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道:“好吧,两位将军小心了,让那妖兽看看我们帝国勇士之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