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后面有个将领也走了出来,道:“大人,末将白天武愿接此令!”
那白天武原本坐在我身后,最多也只是个下将军。他还没走到文侯跟前,蒲安礼已抢了出去,跪下道:“大人,此令请给我。”
文侯看了看两人,道:“白将军,你现任何职?”
那白天武年纪也不过三旬上下,颇为英武,但是和魁伟若天神的蒲安礼一比,便小了一圈。他跪在蒲安礼身边道:“末将中军十九营领兵都统白少武,请大人吩咐。”
都统为十三级武职中的第六级,比下将军要低一级。按军职,都统应该领兵五千,但由于帝国军力不足,现在的各级武将都带兵甚少,我这个下将军情况特殊,前锋营满员也才五千人,而蒲安礼领的是满员兵,麾下足有一万。这一万兵,说到底也就是以二太子以前统领的两万人为班底,和路恭行两人分而统之。虽然都统和下将军只差一级,但在军中升迁,向来号称有“天人鬼”三门关,从伍长到骁骑这下四级军官每战都要冲杀在前,反而比普通士兵更易战死,以前我们前锋营二十个百夫长随武侯南征,等打下来时就先死了三分之一的百夫长,折损的比例比士兵高多了,因此骁骑到备将这一层号称“鬼门关”到了中四级军职,就担负指挥之责,虽然也要杀上前线,因此从都统到下将军这一层便是“人门关”而上五级中,又分为两档,元帅、上将军、副将军三级是高级将领,不再出阵,偏将军与下将军虽然也是将军,与中四级相差不远,因此从偏将军到副将军便为“天门关”此时军中除了太子为元帅,文侯也只是个上将军,屠方是副将军,路恭行功勋卓著,限于资历,尚不得受封副将军,但已行副将军之事,象他这样的偏将军也不是太多,整个帝国也只得二十余个。
文侯看了看蒲安礼道:“蒲将军,你袭爵之议已经下来了,本官也不应再指派你冲锋陷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令尊蒲大人跟前,本官实在不好交待,此令还是请白将军接吧。”
蒲安礼真的要袭武侯之爵了?虽然没人敢说话,一时间帐中还是响起了“嗡”的一片。蒲安礼抬起头,涨红了脸大声道:“文侯不必介怀这些小事,蒲安礼身为军人,为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请大人吩咐。”
文侯捋了捋须,道:“此战干系到帝国的存亡,而此战的胜负又将系于首攻将领一身,此行大是凶险,一旦失利,便可能回不来,蒲将军是否再想一想?”
白少武道:“大人,蒲将军为重臣之后,万万不能出意外,末将虽然无能,自信也有万夫不挡之勇,还请大人将令给我。”
蒲安礼猛地跳了起来,喝道:“姓白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蒲某这功名都是我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来的,与家父无涉。我不敢说挡一万个人,若是与你交手,我一枪便能挑了你。”
蒲安礼现在与我平级,仍然只是下将军,要一下袭封武侯,只怕自觉难以服众,所以他更怕别人说他是靠关系才到这个位置的。这时我突然对蒲安礼也起了一丝同情,觉得他并没有我以前想得那样。我虽然和蒲安礼一向不睦,但也不得不承认蒲安礼的确算得上是个勇将,在前锋营时他就是每战必定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可能他觉得自己身为官宦子弟,绝不能在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同僚面前丢脸吧。他在前锋营时,也的确并没有倚仗家势冒领军功,虽然我与他不睦,但对他坐上现在这位子仍是心服口服的。但白少武方才这话却已有讥笑之意,以蒲安礼这等性格,哪里受得了。只是,这白少武比蒲安礼军衔为低,他倒也算是出言无忌了。
这时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登时雪亮。这一定又是文侯的一石二鸟了,蒲安礼的父亲蒲峙位居工部尚书,刑、兵、户、工四部尚书中,权势最大的兵部尚书路翔是二太子一党,户部尚书邢历虽然没有明摆着和二太子一路,但他的儿子邢铁风则与二太子十分接近,或明或暗,邢历多半也要属于二太子一方了。剩下的邢部尚书卫宗政铁面无私,不阿附任何人,就只有一个工部尚书蒲峙还不曾明确态度。文侯自然在四部尚书之上,但如果四部尚书连为一体,那他们的势力就足可与文侯抗衡。文侯让蒲峙的爱子打头阵,只怕是因为蒲峙已经有倒向二太子一方的意思,而蒲安礼已经定下来马上袭武侯之爵,到时有一侯三尚书之尊,文侯就一下显得势单力孤。这次文侯让蒲安礼打头阵,如是蒲安礼安然归来,文侯可以大送人情,重新将蒲峙拉回来。如果蒲安礼战死,这个还不曾着实的“武侯”落空,文侯最担心的一侯三尚书联手之局便不会出现,大不了只有一个蒲峙死心投向二太子,那也最多是个与文侯抗衡的局面。
文侯实在是深谋远虑。他一直没分派蒲安礼任务,到了这时,帐中没接令的将官中,便以蒲安礼官职最大,坐得也最靠前,这个白少武只怕也是文侯安排的,此举分明是要蒲安礼去送死,但蒲安礼已入文侯算计而不自知,不要说是他,我们边上看的人也觉得蒲安礼一直在自告奋勇。
文侯道:“两位将军,请不必动怒。以武艺而论,两位各有千秋,但蒲将军当日敢直面蛇人来使而不堕军威,实是我军万中无一的勇将。只是,蒲将军确是”
我暗自失笑,心想以蒲安礼这等有勇无谋的将领,文侯要算计他,实在是不在话下。以蒲安礼的性格,不可能再打退堂鼓的,而文侯还要再烧一把火。果然,蒲安礼抬起头道:“大人,国若亡,家何在?多少将士浴血奋战,蒲安礼一介武夫,岂敢畏刀避剑,请大人务必将此令给我。”
虽然我有些想笑蒲安礼,但他这两句话铿锵有力,我也不禁有些感动。蒲安礼以前与我当百夫长时,还是个粗鲁不文的人,整天三字经不离口,成了下将军后,居然也出言大有威仪。
文侯又想了想,大声道:“壮哉,唐侯在天有灵,定会为有蒲将军这等半子而骄傲。蒲将军,接令!”
蒲安礼脸上一喜,道:“末将听令!”
“此战蒲将军领本部五千人为首攻,不在一鼓而胜,而在打掉蛇人锐气。此战胜负,都在将军身上了。”
蒲安礼接过将令,大声道:“末将得令。”
他站起来时,帐中暴雷也似喝了一声采。蒲安礼的豪言壮语,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热。蒲安礼这等重臣之子也毫不退缩,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所有人的情绪就象一堆火,又被浇上一桶油,直待冲天而起,熊熊燃烧。
回到前锋营,曹闻道仍在指挥巨斧武士练习。因为有五十个力士是新来的,尚不能走八阵图,因此曹闻道将巨斧武士安排在当中,以八阵图将蛇人分隔开,卷到中央后再以巨斧武士砍死。这等战法其实也是孤注一掷的打法,但我自信,有这一支精兵,就算蛇人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强攻上来,我们也定能达到一个换一个。
而我心中,对文侯那种一直就有的隐隐的惧意又凸现出来。文侯的深谋远虑,实在是太可怕了,几乎他的每一个命令都有深意在,蒲安礼被他送到了绝地而不自知,屠方可不会说,路恭行是二太子的亲信,也仿佛根本没有察觉。
希望这是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现在我为之而战的,不是帝国,不是帝君和太子,不是宗室大臣,而是帝国的千百万百姓,即使文侯仍在用计,那些计策仍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的。
曹闻道让那些巨斧武士稍息,和钱文义两人过来道:“统制,文侯大人给前锋营的任务是什么?”
我道:“是守卫神龙炮。”
曹闻道皱了皱眉道:“神龙炮?这是个什么东西?”
神龙炮因为一直属于秘密,直到今天才公开,我以前也没和曹闻道说起过,他们是第一次听到。我向他们说了一下神龙炮,钱文义咋舌道:“真的有这等厉害的兵器?”他马上笑道:“怪不得文侯胸有成竹,看来这次我们是胜定了!”
我道:“天意难测,也说不上胜定了。以蛇人如此厉害的单兵作战能力,直到今天也没能将我们击垮,当初我们想得到么?”
曹闻道和钱文义都默然无语。的确,武侯南征军全军覆没,这是我们永远的噩梦,那时我真觉得世界已经毁了,所以天生下蛇人这种无法抵挡的妖兽。但也快两年了,蛇人虽然一路北上,直打到雾云城下,我们却没有当初预料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在天水城,西府军还能杀退那一支蛇人。这样一想,我们现在连神龙炮真正的威力也没见过,实在说不上有必胜的把握。
曹闻道忽然笑道:“统制,文侯大人不让我们冲锋,大概是在关照你吧,怕把你这个还没过门的安乐王佳客给干掉了,他在安乐王跟前不好交待。”
那天郡主和我在房里单独呆了一阵,曹闻道他们早就在乱猜了。还好曹闻道和钱文义都算得上有君子之风,如果是当初龙鳞军的金千石,他一准会猜我和郡主两人在房里趁机颠鸾倒凤一类。我讪笑了笑道:“不要胡扯,这责任也颇为重大,不要以为是在后方呆着的。”
一想到金千石,我心绪不禁有些不快。金千石好色贪杯,性情与我不太相合,但那时他在我手下兢兢业业,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同伴。一想到在高鹫城城破之日他被蛇人乱刃分尸的情景,我的心就一阵阵悸动。
现在我的座骑也叫飞羽,金千石,你也该知道吧?我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空。
金千石,你英灵若在,就再来与我并肩作战,让我为你报仇。
曹闻道大概见我一下变了脸色,忙道:“统制,我是说笑话儿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淡淡笑道:“曹兄,钱兄,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的。”
曹闻道还没什么,钱文义却有些尴尬。我心知他又想起了当初出卖我的事了,我虽然不提,他看来还是一直在心中留着个疙瘩。正想出言安慰他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