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暖,这样香了。
梦里仿佛有一个极温暖馨香的所在,她朝着那处靠近,再靠近,直到被其完完全全地拥簇着,包裹着。
那感觉美好的像是上了天。
在那天上,她断断续续的看到了许多残碎而模糊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有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红衣猎猎打马飞驰;有总是拿着一卷书,却从来不看,见人就拖过去下棋切磋,最后却盘盘输的捶胸顿足的男子;还有一个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男童,比她瘦小,比她怯弱精致,像个真正的冰玉娃娃。他总是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羞涩的冲她笑;还有满天满眼的红,有仿佛永远也放不完的鞭炮,有穿着喜庆的婆子将手牵着手的她和那个男童分开,有那男童扭曲痛苦的小脸,以及被捂住的呜呜哭声……
梦里,好疼……
“贝……贝……”娃娃梦呓,声音极低极低的,源自肺腑,到了唇边便微弱得几近于无。
娃娃念一声,心里的难过就多一分,就更往那温暖馨香之处再靠近一些……
终于,九郎被挤得好似胸口压着块大石头,憋闷着,几欲窒息。
来自身体的自然反应,他腰背绷紧,手上一使力,要将那压在他胸口的重物推出去……
可是手在触到那物时,突然又泄了力道。
那物,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乳臭味,蜷缩着窝成一团。
九郎僵着脖子,慢慢的往下看去……
只有一颗黑黝黝的,乱糟糟的头顶。
这?这难道是那作天作地能作出人命的西戎娃娃?她怎么跑到他的榻上的?谁给她的胆子?
………
一时间,好些个疑问在九郎的心中翻江倒海。
“喂,醒醒。喂,你醒醒……”
九郎拍拍娃娃的背心,推推小胳膊,再揉揉毛茸茸的小脑袋,额,触感好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唤了一声又一声,娃娃还是没醒,坚决不醒。
终于,他使上了绝招。
他捏着娃娃的小鼻子,一刻,两刻……
娃娃终于醒了,先是‘啪’的一声打在九郎的手上,打得九郎猝不及防。然后才把埋在被窝里的小脑袋拔了出来,最后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眼……
九郎又是一惊。
原本澄澈如南玉的圆圆大眼,现在变成了粉嘟嘟的小桃子,中间眯着一条缝,怎么也挣扎不开……
再配上一张水洗过的小脸,这是黄河发大水了,还是长江泛滥了?
九郎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责问又被通通堵回了肚子里。
九郎:“……”
娃娃:“……”
努力了半响,娃娃的眼睛依旧不能完全睁开,且酸胀得难受。
娃娃终于放弃了挣扎。她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短粗的胳膊向上搂着九郎的脖子,朝着梦里极温暖馨香的所在又软软地贴了回去。
本来就不曾大醒的人又接着睡下。
至此,九郎的一颗心上上下下,矛盾又挣扎,一会儿憋得难受,一会儿胀得发软,最后幻化成了溶溶春水,微微荡漾着……
一个不知事的小娃娃你能跟她计较什么?
并且这种完完全全被人信赖,被人需求,被人毫无介防地贴近的感觉还不算太坏……
九郎默了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阖眼重新睡了。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又如何?
冬日暖阳,含蓄地亲吻着大地,它融冰化寒,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而同在一片暖阳下的广信县丞家的客厢方内,一位修眉联娟,身上挂着七八个香包,远远望着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男子正临窗而立。他手里捏着一封和离书,一束光透过窗棂刚好扫在‘和离’二字上,耀眼的有些刺目。
在他身后,矮矮的坐榻上躺着一个用大红披风裹着的男童。男童约么五六岁大小,头上绾着两个小髻髻,脸颊消瘦,五官精致入画,但苍白病弱,仿佛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跑似的……
那男童竟然和九郎怀里的西戎娃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