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正北方向的相州城驿站中,一个身形健硕的老者手执长枪,正在与两个髡发的辽国武士对打,只见场中的老者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却是身手不凡,将手中的长枪舞的如同蛟龙一般,看起来威猛无比。
相比之下,那两个辽国武士虽然年轻体壮,而且武艺也颇为不凡,但是在面对这个老者之时,却是完全被压制的无法还手,只能用手中的长刀不停的招架,同时也被逼的连连手退,而且背后就是墙角,眼看着就要退无可退,这也让两个辽国武士倍感憋屈,气的怒吼连连却根本无济于事。
除了场上动手的这三人外,场地外还围着两帮人,其中一帮人比较少,大都是契丹人打扮,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肯定是与契丹武士一伙的。而在这帮契丹人对面,则是围着数量众多的宋人,其中有头戴宽大毡帽的大宋军卒,不过更多的则是身穿短衣短裤的普通百姓,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相州的农户,只是这些百姓中却有不少受伤之人,有几个伤的还不轻,竟然是被人用门板抬过来的。
“铛!铛!”随着两声武器的剧烈碰撞声,只见那个舞枪的老者忽然一个凤点头,长枪如同灵蛇般拍在两个辽国武士手中的长刀刀柄上,结果两人根本拿捏不住武器,两柄长刀几乎不分先后同时飞了出去。
“杨老将军且慢,我们认输!”正在这时,契丹人一方忽然站出来一个辽国官员立刻高声开口道,只见这个辽国官员看上去有二十岁左右,虽然留着契丹人的髡发,但是按照宋人的审美观来看,这个辽国官员长的还算不错,至少与他身后那些横肉丛生的契丹武士相比,他的长相可就斯文多了。
听到这个年轻辽国官员的话,那位杨老将军立刻收枪而立,两个武器被打掉的契丹武士也立刻羞愧的退了下去,只见那位杨老将军把手中的枪交给旁边的一个年轻大宋将官,这才开口道:“既然萧正使已经认输,那么还请你们遵守承诺,向这些被你们踏毁庄稼,并且打伤的农户们赔礼道歉,支持伤药钱和赔偿庄稼的钱!”
“这是自然,本使虽然年轻,但一向是说话算话!”这个年轻的辽国官员说着向后一挥手,立刻从契丹人中走出一个汉人,但却穿着辽国官服的年轻人,身后还有数个汉人小吏拿着纸笔走了出来。
出来的这个汉人官员也不过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长相俊美,可以说一表的人才。只见对方走出来后,躬身向杨老将军行了一礼道:“在下是此次大辽使团的副使张仁先,在这里代表我大辽使团向相州的百姓道歉,至于之前因误会而受伤的百姓,以及被践踏的庄稼,请各位上前将赔偿的数目报出来,我们肯定会照价赔偿。”
看到对方竟然派出一个汉人官员向自己一方赔罪,那位杨老将军不禁冷哼一声,践踏庄稼和打人的大都是契丹人,可是现在竟然派出一个汉人来赔罪,由此可知这些契丹人根本就不是真心认错,甚至还借这件事向他提醒,他们契丹人是绝对不会向汉人赔罪的。
这位杨老将军可不是普通人,他正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杨家将中的杨文广,只不过现在的杨文广已经年过古稀,虽然身子还十分硬朗,甚至还可以上阵杀敌,但却难免有些英雄迟暮,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都已经在向世人表明,这位勇猛的老将很可能在几年后就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
杨文广本来任秦凤路副都管,但这次他却接到朝廷的调令,有一支重要的辽国使团来到大宋,需要派人去迎接,因为契丹人在大宋一向十分嚣张,普通官员根本无力约束契丹人,所以最后朝廷才将杨文广这员老将从秦凤路调来接待辽国使团。杨文广的父亲杨延昭是河北名将,当年镇守河北时,多次大败辽军,使得契丹人不敢南望,再加上杨文广本身也是一员猛将,所以由他接待辽使,自然可以震慑对方。
杨文广从秦凤路赶到相州,辽国使团就在这里等待他的到来,结果他刚到这里,就听到辽国使团纵马践踏城外的农户庄稼,被庄户们阻止时,这些契丹人竟然还动手打人的事,这让杨老将军是怒发冲冠,将那些受伤的庄户们召集过来,然后亲自带着他们向辽国使团索赔。
辽国这次派出的使团由两个年轻人负责,其中刚才那个开口认输的契丹年轻人名叫萧德让,萧氏是辽国仅次于皇室的贵族,萧德让更是出身高贵,之前就已经在辽国担任要职,这次担任使团的正使。至于副使就是那个赔罪的张仁先,此人也同样出身不凡,他父亲名叫张孝杰,现任辽国北府宰相,封阵国公,是辽国汉官之中的第一人。
马上就要到秋收之时,每年这个时候,朝廷都会征收秋税,同样也是在这个时候,辽国也会派人来向大宋索要当年的岁币,按照当年的澶渊之盟的约定,大宋每年要向辽国缴纳岁币三十万,但是在仁宗时,辽国再一次以武力威胁,将岁币提高到五十万钱,其中绢三十万,银二十万,一般都是由辽国使节在东京清点后押送到雄州交割,而萧德让和张仁先的这支使团就是来索要和清点岁币的。
自雍熙北伐惨败后,宋朝对辽朝就一直心存畏惧,再加上每年又要向辽国缴纳岁币,更让辽国对大宋有一种天然的心理优势,所以辽国的使团进入大宋后,向来都是嚣张无比,萧德让与张仁先两个年轻人带领的使团也同样如此,一路上不知践踏了多少良田,更打伤了不少大宋的百姓,而且大宋的官府对他们也不敢管,更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只是让萧德让和张仁先没有想到的是,前来迎接他们的竟然是杨无敌之孙、杨延昭之子的老将杨文广,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杨老将军竟然召集了被他们打伤的农户来到驿站索赔,这让萧德让等人也都有些手足无措,特别是想到当年杨无敌与杨延昭的威名,再加上杨文广征战一生立下的赫赫战功,更让萧德让有些畏惧。
不过正所谓年轻气盛,萧德让虽然畏惧杨文广祖孙三代的威名,但却不肯就这么轻易的低头,于是他借口说自己这些契丹人尚武,想要让他们认错,就必须在武力上压过他们,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赔偿的。
面对萧德让等人的借口,杨文广也是勃然大怒,当下亲自下场,让萧德让派出契丹武士与他对打,结果被他一连胜了三场,而且三个契丹武士都是没出三招就被杨老将军一枪拍出场外,赢的轻松之极。最后萧德让还是不服气,把两个最强悍的契丹武士一起派上场,可惜局面依然是一面倒,只不过是比之前的契丹武士多支撑了一会罢了,这下萧德让终于认输,让副使张仁先代自己道歉。
相比萧德让的嚣张与顽固,张仁先这个副使却显得十分随和,道过歉后立刻让手下的书吏将那些庄户们的损失记下来,然后依照市价做出赔偿,没有丝毫的拖欠。杨文广老将军看到这里,不禁对这个辽国副使也有些好感。
不过也就在这时,只见张仁先忽然走到杨文广的面前,微笑着开口道:“早就听闻杨氏一门忠勇无双,杨无敌与杨六郎之名更是威震我大辽,没想到杨老将军之勇竟然也不输先人,实在让在下佩服!”
“张副使客气了,老夫不过是匹夫之勇,更无法与祖父相比,实在当不起张副使的夸赞!”杨文广也是笑着谦虚道,不过他们杨家一门三代都有大将之材,这在大宋的将门之中也十分少见,因此杨文广对此也颇有些自傲。
张仁先看着杨文广表面谦虚,但实则有些骄傲的表情,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道:“杨家一门勇武无双,到杨老将军已经三代了,若是能够在第四代中再出一位大将之才,日后必定会是一段将门佳话!”
杨文广听到张仁先的话立刻双目一凝,抬头认真的打量了对方一眼,虽然张仁先的话看似恭维,但对于知道内情的人,却是暗含讽刺,看来这位张副使也并不像他表现上那么随和。
“不劳张副使挂心,我杨氏虽然略有薄名,但是对于人才济济的大宋来说,却根本不算什么,少了我们杨家,日后自然有其它的大将为我大宋守土开疆!”杨文广这时也是针锋相对的道。
大宋的将门一直受到文官的打压,甚至已经形成“为将不过三代”的不成文规矩,也就是说,无论某一个将门家族再怎么优秀,最多也只能三代为将,到了第四代时,就算是这个家族中出现再怎么优秀的将才,也会被文官们打压,根本没机会领兵打仗,这也是将门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
杨文广已经是杨家的第三代将领了,他的儿子们已经开始受到文官集团的打压,比如他最小的儿子杨怀玉,就是一个领兵打仗的好苗子,可惜受到文官们的刻意打压,现在只能在宫里担任一个小小的禁军护卫,虽然也算是武职,但一辈子都别想上战场,而将门不上战场,恐怕不出两代,就会变成普通的贵族,比如曹、高两家,虽然名为将门之首,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担任武职,但若真让他们上了战场,恐怕只会延误军机。
张仁先虽然是辽人,但却十分了解大宋的事,也知道将门受文官打压的事,所以才会出言讽刺,现在听到杨文广还在嘴硬,当下淡然一笑道:“杨老将军对大宋还真有信心,本副使对大宋向往以久,借着这个机会,也想多看一看大宋的风物,希望大宋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张仁先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的这次大宋之行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因为他招惹了一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当然这仅仅是对他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