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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余保国经常产生幻觉,比如他走在通往自家那条小路上的时候……多年以前,这条路的两边有很多梅树,冬天里会开花,雪花一样白。后来这些梅树就没了,据说是挪到了某个高档住宅区,专供富人观赏。少年里的梅花开放时,张九月也许正躺在她妈妈的怀里撒娇,唐桂英在家里写作业,黄金彪在大学里高谈阔论,余保国躺在床上回想童年时光。那时节,他们对未来充满遐思,但都会在某个时刻走进生活的洪流,接受洗涤,成为好友或者仇敌。
那天,余保国又走上了这条小路。夜已深,月亮孤零零地挂在西南天边,楼群中间洒满月光,坟场一般安详。
余保国走在这个巨大的坟场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蒜臼里的蚂蚁,马上就会被人捣碎。
春天里的一个晚上,余保国和唐明清在家喝酒,外面传来几声狗打架的声音。唐明清说,有的狗训练有素,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余保国吓了一跳,慌忙给他敬酒,求他不要说了,这话涉嫌映射,万一让人听见举报了,他去坐牢,余保国也得跟着受牵连。唐明清明白余保国的意思,连扇自己的嘴巴。唐明清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有个脱口秀演员就是因为说了类似的话,不但丢了饭碗,听说还要承担法律责任。说实在的,对此,余保国很是不以为然,堂堂中华,飞机大炮、军舰坦克,航母核弹都有,一句笑话就吓成这样了?说来好笑,唐明清让余保国这么一吓唬,直接就不敢说话了,似乎是怕说多了被余保国举报。其实余保国的内心不是这样想的,他非常爱国,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不到被爱呢?很多人生活艰难,却有那么多钱给了“黑非洲兄弟”。我的格局是不是太小了?国际主义精神理解得不透彻……余保国有些恨自己的狭隘,但又不好意思对人说,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茅坑里的蛆。
见余保国沉默了,唐明清失去了兴致,躺下,闭上眼想自己的心事。
余保国忽然推一把唐明清,说:“那个金佛还真是挺‘妖’的,怎么黄金彪也惦记着呢?”
唐明清瞥一眼余保国,把头转向一边。
“那天我在水池子那边的树林里碰见黄金彪,我觉着他是来找什么东西的……你也当心点儿他。”
“我有数。”唐明清心不在焉地说道。
“他去小树林那边找什么呢?”
唐明清拍一把大腿,忽地坐了起来:“对了姐夫,暴雨那晚我和你在水池子那边找被我撞了的那个人的时候,恍惚看见胡友仁跑过去了,慌慌张张的。”
余保国瞪大了眼睛:“黄斌是老胡杀的?”
“不能吧?”唐明清有些迷糊。
“周立柱说老胡的金佛十年前……对呀,难道是老胡的金佛在黄斌手里,老胡为了夺回金佛,趁机把他推下水池淹死的?”
“不会吧?”唐明清吃惊地看着余保国。
“不会,”余保国摇着头说,“老胡是个老实人。可是金佛为啥在咱的车上?”
“不管那么多了!姐夫,暂时找不到胡友仁,咱……”
“咱先把金佛卖了!”余保国猛地一挥手,“屎堵着腚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见余保国终于开了窍,唐明清的心情瞬间好转,恍惚看见自己提着一只装满钞票的箱子大步走在海边通往马兰花她妈住院的那条路上。前方,海风徐徐,海潮阵阵,弯弯曲曲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就是一座镀了金身的财神爷。马兰花亦步亦趋地跟在“财神爷”身后,整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在医院收费处的窗口前,唐明清啪的将箱子打开,一沓一沓地往窗口里面甩钱,给,给,给!不就钱嘛,咱有!好好给我丈母娘治病啊,请最好的医生!
唐明清笑出了声音:“马兰花,怎么样?唐某人我是条汉子吧?”
余保国一愣:“啥?马兰花……我说他小舅,你是不是也有幻觉了?哪儿来的马兰花?”
唐明清横一眼余保国,一哼:“拜托你有点儿形象思维行不行?”
余保国明白唐明清这是又展开他的文学联想了,蔫蔫地笑了笑:“得嘞,我替小马说,你是条汉子。”
唐明清嗯嗯着,当空打一个响指,高声唱了起来:“马兰花,马兰花,微笑在六月的牧场,马兰花,马兰花,美丽芬芳拥抱着阳光……”
五音不全,让余保国听着难受,推一把唐明清,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唐明清止住唱歌,问余保国:“我为什么高兴?”
余保国笑道:“你是不是想等我卖了金佛,然后跟我借钱,给小马买个金镯子唔得?”
“咳,老土……”唐明清邪乜一眼余保国,哼道,“姐夫,我跟你说啊,首饰这玩意儿能打扮人不假,可是打扮错了那可就悲剧了。比如说,一个老太太戴着个金手镯,那显得贵气。要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戴一副金手镯,年龄一下子就接近了中老年。这个,你不懂,我是这方面的专家。”
“专家,专家,你装叉专家吧。”余保国一笑,竟然把“人设”这词儿忘了,说了一句脏话。
“算了算了,”唐明清摇摇手说,“咱俩压根就不是一个阶层的……对了姐夫,那天胡友仁说,你跟那个叫季美丽的老娘们儿……”
“你别瞎说!”余保国白了唐明清一眼,“还文化人呢,这么粗鲁。啥老娘们儿,那叫单身妇女好吧。”
“是,单身妇女,单身妇女,”唐明清摇手道,“我不如你有文化,你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