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毕竟年老体弱,经历了十来天的颠簸,一到荣恩院住着就沉沉睡了过去,一觉起来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昏暗。
听到内室响动,黄鹂动了动僵硬的腿脚,探进屏风后的内室,见着老太太尚且有些迷茫的神情,粲然一笑,招呼了画眉一道进入里间:
“老太太这一觉睡得真沉,奴婢还寻摸着要是老太太还未醒来就得秉了二太太延迟接风宴的时辰了。”
老太太被两人扶着坐直身体,摸了摸身下尚有余热的炕头,呵呵笑道:“在株洲三年,老婆子就没安睡过一日;府中这几日虽不至于烧炕,但总觉得比那什么拨步大床要好得多;还是这二媳妇要懂得老身思念故土的心啊!”
老太太常年生活在京城郊外,家家户户为了抗寒都砌着宽大的泥土大炕,吃住都可以在炕上解决;后来大太太当家,以炕头上不了台面为由换了府中各处的炕头为华丽的拨步大床。到了冬天虽然不计本钱有四五个炭盆在室内常燃,可老太太始终觉得没热炕头来得舒服,后来去了温暖的株洲,土炕这种物事更是绝迹,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谁曾料这次回京一到荣恩院就发现了这间盘了土炕的正屋,被二太太命人布置得宽阔敞亮,中间大屏风一遮,炕头就是个昏暗的内室,真是让老太太惊喜不已。
对于老太太夸赞二太太的话黄鹂和画眉可不敢接腔,帮老太太系好衣衫带子,拿了屏风上一套崭新的深紫色松鹤延年图案长褙子服侍她穿好;拿开屋子中央遮挡的四季绣屏,引着老太太坐到了梳妆台前,打理她因为沉睡弄乱的发丝。
打磨光滑的铜镜中映出老太太添了白发的身影,身后两个年轻俏丽的丫鬟分外的勤快,老太太突然有所感叹,伸手拉了黄鹂的手掌,抚着掌心的细茧轻轻一叹:
“转眼黄鹂儿都陪着老身过了十年,已经回到了府中,不知道黄鹂儿想要配个什么样的郎君,不如给老身说道说道,改日给你做主脱了奴籍嫁人去吧。”
画眉今年才十五自然还不愁嫁,可黄鹂作为大丫头从八岁就跟在老太太身边,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龄,再不谋个未来可就晚了;但黄鹂心里早就住下了一个芝兰玉树般的身影,听老太太的意思却是要让她配个管事之类的,这可失了她的初衷,面上不敢显露一丝埋怨,却是立马跪在了老太太身后磕头道:
“老太太,奴婢从小蒙老太太教导,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是将您当亲生奶奶敬着,奴婢不想离开老太太,就让奴婢服侍您一辈子吧。”
“傻丫头,要是再耽搁你的前程老身罪过就大了!你还是先起来,配人的事左右要等上个把月,春闱结果出来后咱们府上肯定要热闹一阵子,到时候还要你多多劳心呢。”老太太不是傻子,自然看出黄鹂是不想配个普通人,但也明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性子,只好先将此事放到一边。
“今儿大太太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惹人笑话吧?”老太太深知自己大儿媳妇那是非轻重不分的性子,不过是顺嘴一问,想不到立刻看到黄鹂和画眉同时变得尴尬的面容,哼了一声,道:“她是和二太太杠上了还是又为难二奶奶了?”
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加之杨若兮在行船途中送出的小耳钉起了点效果,画眉儿眼疾嘴快的回了牡丹院门口那一番对答;老太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老身还以为她真的就开窍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软弱!人家一句话她就让到了边上,像什么样子?被人知道府里这么个安排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呢!这样吧,待会儿黄鹂儿走一趟,让清风那几个侍妾通房搬到迎风院的西厢住着,让府里管事找几个手艺人,直接在东厢房前立一道垂花门,直接将东厢房作为杨氏小院的前厅。对外就说路上兰溪寺的大法师曾经给二奶奶算过一卦,说她要住在东方才有利子嗣。老身只能再帮她这么一次,要是还不知道上进也当老身还了她玉石佛珠的人情!”
黄鹂和画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静静听了老太太的命令各自忙禄不提;单说此时从外院听了穆元阳、穆元森一番教导后,用了午膳,又是一番疲劳轰炸后各自院子的穆清风和穆子墨。兄弟俩人一向没多少话,此时虽然踩着夕阳一道回院子却是一前一后毫无交集。
正巧这时候吴采莲身边兰香站在迎风院的拱门前垫着脚张望,见到前方穆子墨那月白色飘逸若仙的身影,虽说知道妄想不得还是红了脸庞,目光痴呆茫然。跟在穆子墨身后不远的穆清风见状不禁拉长了脸孔,快走两步站到了兰香身前,冷声喝道:
“不在西厢房服侍你家吴姨娘,跑到这里作甚?”
兰香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一张透红的圆脸赶紧低下看着自己的脚尖,蹲身行礼道:“二爷,吴姨娘让奴婢在这里等着二爷回院子,引二爷去正房。”
穆清风虎着脸,没注意到前面穆子墨的步子越走越小,哼道:“我不是和你家吴姨娘都说好了,爷绝不去正房半步的吗?这是干什么?故意寒碜我?”
“奴婢不敢!”兰香满脸的喜色,“二爷有所不知,今儿大太太有令,吴姨娘带着飞少爷住进了迎风院正房。而且二奶奶也自愿住进了东厢房后面那一进的小院子。”
“哦,这敢情好!算她识相。”穆清风闻言也跟着喜上眉梢,不能抬吴采莲分位他已经看了好些日子吴采莲的冷脸,连带的,连儿子穆飞都好几天没见着了;还是自己母亲心细。“那还不快快带路,爷要去看爷的乖儿子去。”
穆子墨在前方半眯起了狭长的细眼,轻咳了一声,主动招呼了穆清风道:“二哥且慢!”
“什么事?”穆清风再不喜穆子墨,面上也必须要过得去,这就是穆家家规中所谓的“兄弟帮扶,不分嫡庶”;只是大家知道,一旦有好处了,这嫡庶之间还是得分开。
“眼看几日后就是春闱,这些天定然有监察使四处考察参考士子人品为人……”话也不用说尽,穆清风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知道迎风院的安排定会犯禁。
正说着,那厢的黄鹂儿也带人正好走到此处,和两位爷行礼后又将老太太的示下报出,再转向穆子墨说道:
“三爷,老太太还说了,给您安排了左边最清净的那处院子,若您不满意现在就和礼管家吩咐一声,顺带的就连着您的院门一起做了,还有什么别的改动也好一次做完,免得事多误了温书时间。”
穆子墨看了一眼远处的院门,伸手点了紧邻迎风院的一处拱门,正好和迎风院东厢房隔了一个两人宽的窄巷子:“给我把行礼搬到那个院子里去吧,和二哥毗邻,也好切磋课业上的难题。嗯,院名就叫‘点墨轩’吧。”
说完,带着贴身小厮和管事妈妈们进了几步之外的拱门,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穆清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往日里这个庶出弟弟不是能离自己多远就多远的吗?怎么还说起了切磋功课来了!摇了摇头,对黄鹂儿和她身后的管事说道:“按照老太太吩咐的做。”
又转向兰香:“你去和吴姨娘说,爷去一趟东厢,半刻钟就回!”说罢,怒气冲冲的也不招呼身边的小厮,大步进了院门,往东厢旁一条青石小道转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