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日下了早朝,突然吩咐出宫到东都各县巡视农耕,铭恩没有跟去,拎着小包袱住进沉香阁,赶也赶不走。
每日都有几位太医过来,锦绣采月摘星不错眼睛盯着,生怕她有任何闪失,看着她们紧张疲惫,君婼突然就觉得自己没用,她们跟着自己,从来都是开心的,如今却有些凄惶。
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去想,索性闭了双目,顺着皇帝那夜几句问话的引导,任往事汹涌而来,如是几个昼夜。
四月三十夜里,君婼在睡梦中惊醒,灯光下愣愣瞧着枕头上湿了一大片,用力朝脸上抹去,一脸的泪水。
她在睡梦中都想起来了,循着皇帝的诱导,一点一滴,原来,大哥的腿因她而残,大哥伤愈后拄着拐杖来探望她,对她说过:“婼婼不要自责,只要婼婼安好,要了大哥的命也愿意,何况区区半条腿?”
大哥又说:“大哥喜欢婼婼,可大哥厌恶婼婼的母后,日后便不见婼婼了,婼婼勿要怨愤大哥。”
原来如此,大哥并没有责怪自己,只是自己陷入自责的泥潭,固执得选择了遗忘。悄悄得不惊动任何人,闭了双眸任泪水一次又一次淌满了脸。
四更天的时候下了床,漱口后含一颗糖霜,静静得敷脸。
锦绣醒来时,看君婼坐在绣墩上,一脸轻快瞧着她,呀一声喊了起来:“采月,摘星,公主好了,公主下床了。”
君婼微笑起来:“快要饿死了,有吃的吗?”
摘星忙说有,献宝一般一样一样端了来,香玉糍,米璨,桃心小点,时令瓜果,绿绿的凉拌菜,还有几盅清粥,搓着手道:“公主尝尝。”
采月为公主布着菜,悄悄察言观色,是否想起了往事?想起来多少?
公主安静用膳,似乎这些日子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用过膳在廊下踱步,铭恩过来含笑说道:“公主今日该亲蚕去了。”
君婼换了衣衫,出沉香阁往亲蚕宫而来,一路清风扑面,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鸟儿在树丫间啁啾鸣叫,活泼轻快,君婼展眉笑了起来。
登上亲蚕宫的石阶,能望见观稼殿前的田地,刚冒出头的禾苗柔嫩浅绿,与亲蚕宫周围的桑树林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君婼深吸一口气进了亲蚕宫,为了通风亲蚕宫所有窗户大开,罩了碧色窗纱以防蚊蝇,阔大的地面上一排排竹架上架了竹箕,两位尚宫并几位专事亲蚕的女官恭敬迎候君婼,蓉娘子正瞧着竹箕上的蚕种,君婼进来的时候,听到她呀了一声,笑道:“蚕蚁出来了。”
君婼摆摆手让众人免礼,兴冲冲走到蓉娘子身旁,就见比蚂蚁还小的黑点均匀洒落在竹箕底部的富阳土纸上,仔细瞧着,可见轻轻蠕动。
有宫女抬了桑叶进来,拿剪刀剪碎,均匀洒入竹箕,君婼一个一个架子挨个看着眉开眼笑,大昭并不养蚕,只因她喜欢,二哥便从殷朝为她带蚕种回来,每次只能存活几只,今日瞧着大殿中一排一排的架子,听着细细的蚕食桑叶的声音,轻快笑了起来,连日来的愤懑一扫而光。
君婼全心投入,早睡早起,一整日呆在亲蚕宫,亲自拿软毛刷将蚕蚁从纸上移到桑叶上,每隔一会儿补桑叶,不嫌脏污亲自动手处置蚕砂,拿了笔墨仔细记录。
两日后蚕蚁身上的细毛退去,黑褐色的身子渐渐发白,七日后变为青白色,休眠一日后蜕第一次皮,君婼的记录中,蚕蚁改为蚕宝宝。第一次蜕皮后,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越来越大,站在殿中,耳边沙沙作响,有一次外面下大雨都没听到。亲蚕的女官说这叫做二龄蚕,待五龄后就要结茧吐丝。
想着蚕宝宝两岁了,君婼雀跃不已,挨个走过竹箕一一观察,低了头仔细记录,仔细问身后女官养蚕的学问,问来问去犹觉不够,便去龙章阁找一些养蚕的书籍来看。
来到龙章阁,礼亲王迎面而来,看到君婼愣了愣,拐进小道旁躲避,君婼唤一声笑着迎了过去:“不认识我了?怎么瞧见了还躲着?三月不见又长高了。”
礼回头瞧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位妇人,抿一下唇过来行礼,君婼笑着回礼,问道:“王府里可都好吗?”
礼笑说都好,君婼点点头:“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礼笑道:“到龙章阁找几本书看,皇兄特准的,许我进龙章阁。”
君婼笑道:“巧了,我也上去找书,那就一起吧。”
礼后退几步摇了摇头,君婼笑道,“怎么?已经去过了?”说着话压低声音,“龙章阁有大昭国的贡茶,青竹雪花茶,想不想上去尝尝?”
礼往身后看了一眼,其中一位夫人轻咳一声,君婼正眼一瞧,心中不由起疑,这些人虽着宫人服饰,神色间却没有寻常宫人的恭敬,而是带着倨傲,其中一位涂脂抹粉的更是奇怪,瞧着她上下打量,目光放肆且带着几分嘲弄。
君婼绕过礼向几位妇人走去,笑道:“怎么?礼亲王府上的下人如此无礼,见了我竟不拜见?”
几位妇人交换个眼色,齐齐拜了下去,那位妇人下拜的时候,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些勉强的意思。
君婼看向锦绣,锦绣走了过来,笑问道:“请问各位的姓名年纪,出宫前都在何处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