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谦站在暮色中一动不动,周围仆妇尽皆屏息凝神,并不敢上前打扰。
忽然一个少女在仆妇丫鬟簇拥下行来,看到他轻快地加快了脚步:“阿爹!”乳白色的披帛仿佛鸟儿张开的双翼,上官谦仿佛被惊醒一般地转头:“筠儿?”
上官筠面上带了笑容:“阿爹今儿怎么突然过来了,大哥偏巧这会子出去了。”
上官谦看着一直宠在掌心的娇女,即便是暮色中容色也并不稍减,百感交集:“没事,就是听说庄子上出了点事儿,正好明儿休沐,就过来看看,只是天黑了,明天再去拜见太子殿下和秦王、公主殿下了。”说完一边携着上官筠的手臂往花厅里走。
上官筠道:“是哪个多事的又去爹爹跟前嚼舌根了,不过是从前在我跟前伺候的丫头,嫁在这庄子上,生孩子难产了,幸而秦王认识个神医,妙手回春,已是救回来了。”
上官谦道:“我听说你为这事哭了,还和太子闹别扭了?”
上官筠到底年轻,被上官谦这么一说,眼圈一红:“爹……”过了一会儿又十分不悦道:“定又是姨娘说的,我房里的人,又是哪个是姨娘的?”
上官谦看着茶上来了,摒退了屋里伺候的人,问她道:“你姨娘也是关心你。”
上官筠冷笑一声:“什么关心我,不过是指望我嫁给太子殿下罢了。”她抿了抿嘴,上官谦用十分复杂地神色打量着她倔强的神态:“你难道不是一直希望将来成为皇后吗?”
上官筠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父亲,我觉得……齐大非偶。”
上官谦讶然:“从小你拿定的主意,很少更改,这是为什么?太子殿下对你不好?”
上官筠摇了摇头,低声道:“父亲,我一向知道女子在这世上生存不易,但前日才知道,便是履行天授予女人繁衍子嗣的职责之时,竟然也是九死一生鬼门关上过一遭!”
上官谦怔了,上官筠的声音却有些激烈起来:“自幼父亲就教我,女儿也能做得和男儿一样好,读书,作诗,写字,画画,弹琴,下棋,我样样也都学得比大部分的太学生好。然而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在生孩子这一事上,我和那些民间村妇一样,同样要经历鬼门关,甚至可能我的身子还不如她们壮健,产婆后来告诉我,大家的小姐因为走动少,吃得好孩子大,更容易难产,就算生了孩子,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病跟着。父亲,您辛辛苦苦教我读书作诗,养我这般大,女儿苦学这十来年,却有可能因为一个尚未出世的胎儿,将胸中苦学一切付诸流水!才女也好愚妇也罢,在生孩子这事上,却是不能努力完全看命的!甚至在拼死生子之时,女子的命竟然也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在夫家!”
上官谦看着上官筠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红霞,忍不住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犹如自幼照顾安抚她一般:“没关系,到时候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医女……我的筠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上官筠却微微有些哽咽:“太子虽温雅,却不能自主,背后另有东阳势大。”她不过微微一点,上官谦已明白她的意思,温声道:“我儿从前都是遇强则强的,怎的现在倒软弱起来了?东阳虽势大,我上官家的嫡女,也不是轻易可以牺牲的。”
上官筠摇头:“不是怕了她,而是觉得这样白白授人以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太糟糕了。倒不如……秦王。”
“秦王?”上官谦一怔,然后温柔的提醒:“我儿,父亲还是希望你嫁给你真心欢喜之人。”
上官筠眼里掠过一丝决然:“感情使人软弱……皇家又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太子接近我,未必就是真的喜欢女儿,不过是为了上官家罢了。”
上官谦摇头不赞许道:“筠儿你才几岁,如何作此看透世情之语,大为不详,以后不可再说。女子一生喜乐由人,为父不能陪你到最后,你的丈夫,还得是心心相印之人,方得长久。太子殿下纯善温良,待人真诚,也不是你说的那等趋炎附势之人。”
上官筠看父亲不喜,转了话头:“父亲说得是,女儿以后不提便是。但秦王人虽软弱没主见,却也有优点,他安静少语,稳重过人,又颇为尊重优待身边下人,甚至许丫鬟拜师读书。”
上官谦摇头笑道:“皇家之人,太软弱平庸,难御下人,且易为下人所辖制,非为人主之材,我儿如此优秀,嫁与此人,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