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时聊天。谭野先谈小孩。说他家两?个小朋友虽然年纪小,但比多少大人都佛系。问他们想?要什么,他们说想?要的都有,已经玩到不想?玩。小小年纪就无欲无求,他自己也想?这样,却达不到这境界。
方知雨听着,想?无欲无求原来也分很多种。有人因为餍足,有人因为空无。不知道谭野想?达到的是哪一种?
而且平时跟谭野的儿女相处,她只觉得他们古灵精怪。两?个小孩私下里求她背着家长买方便面上?来给他们吃。这是无欲无求?
所以,物质丰盛跟欲求没有直接关系。人这种动物,永远都会渴求得不到的东西。
方知雨这么想?着,但要她组织成语言讲出来,又很难。所以她不说话。
到目的地附近,谭野开进停车场。彻底放松下来,他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
这话从何谈起?
方知雨想?否认,就听男人继续:“我老?婆肯定跟你抱怨过,说我在外面找女人。但我能怎么办,我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她却连我靠近都不喜欢。”
方知雨很惊讶。
在一个家呆久了,不免成为家主的倾诉对象。但江玲梅从未跟她提起这些。她是倾诉过,但说的是别?的——
她说曾经,她和同乡都爱茶。后来同乡想?开奶茶店,她是对方第一个合伙人,还?为他起好了名字:“烟雨茶”。
同乡有实打实的工作经验,她大学学管理,两?人搭手齐心把店开出好几家。扩展期需要资金,因此认识了投资人谭野。谭野不仅投了烟雨,还?以商场前辈的角度殷勤地教她更详尽的规划,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确实帮烟雨走?出了小城市。却也在后来,令她和同乡之间起纷争。
工作上?意见想?左,感情上?互相伤害。最终她意气用?事,跟同乡分手,并且和当时一直追求她的谭野结了婚。虽然如此,她仍在烟雨做管理,生女儿也没离开。
但几年前,小儿子出生,她因此大病一场,退居家中?休养。病好后想?回公司,已有他人代替她位置。谭野也不支持,说两?个孩子需要人教,她还?是在家的好。
如果说对谭野有抱怨,也仅限于此。什么在外找女人,从未听江玲梅谈及。
方知雨还?没出声,谭野在她面前继续装委屈:
“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令她开心。家务阿姨全包,奢侈名牌她想?要,我都买。她每天只用?跟人喝喝茶,教教孩子。但她好像还?是不高兴。极光也看?过,游艇也坐过。别?人去?都开开心心,她却在我身旁一脸厌恶。我是她老?公啊,想?跟她亲近,这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说到这谭野叹气,“对我来说,江玲梅这个人太难理解。”
方知雨看?着独角戏,心想?为何他会说这些?她在家里呆了那么久,不是没有跟他独处的机会,但以前他都不曾讲过。是觉得他们熟悉了吗?熟悉在哪?出发前帮她下了几个app?
但是随即,她又想?到,这几个月以来,她在谭野眼?中?是有变化的。从丑陋的怪物,变成现在规整的人。她有人形了,所以他开始把她当女人。
这番苦水,他跟多少女人倒过?
想?到这,她厌恶地回应:“梅姐从不跟我说这些。也请你别?再说。”
这样的拒绝任谁听都是一泼冷水。谭野却笑过就算,之后还?是以同样的热情,跟她讲他会在这等,快去?医生那吧。
治疗结束,回程一路无言。
方知雨想?起很多事,想?她和江玲梅的交往,除了聊日常,也聊茶,聊钢琴。
这期间她拾回钢琴,开始重?练小时候没学下来的《紫丁香》。拉赫最著名的浪漫曲之一,写在他绝处逢生之后,写给春天,写给生命,写给爱情,写给故土。以前她只恨它复杂;现在,她听懂拉赫。
江玲梅也喜欢拉赫。她还?给她介绍比尔·伊文思。他有一首曲子她很喜欢,YouMustBelieveinSpring。手指不灵便,也想?在离开江玲梅、离开这个有钢琴的家之前,试着学会它。江玲梅听了,为她找来改编的钢琴谱。
她理解江玲梅的一种角度,来自音乐。
第二种角度,来自老?师。因为老?师,她知道生育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江玲梅先后生下两?个孩子,为此落下病根,离开工作。在看?极光的时候,她是否也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怎样过才叫值得。
第三种角度,来自方丽春和时玄。
父亲死后,母亲带她回老?家,把她养大成人。后来换她照顾病弱的母亲。在方丽春尚能说话的时候,像是要不计一切抓紧最后的时光,同她说过很多。甚至会谈普通妈妈不见得对女儿谈的话:
方丽春说,到了后来,她是一点也不想?被时玄碰的。因为他,她染过性?病。那时她不懂发生了什么,去?医院才被告知。回去?质问,对方说是在游泳池染上?的。她居然信了,太年轻。
后来抓到的次数多了,才被教育,知道了真相。自此跟丈夫疏远。她含着死去?的苍蝇在孩子面前精心粉饰属于爱跟婚姻的童话,维持着家庭。但在生理上?,她早就无法接受那个人,觉得恶心。
“孤独吗?当然孤独,”那个时候妈妈坦白?地告诉她,“但我想?要的跟你爸爸想?要的不一样。他想?要肉*体,而我想?要拥抱,”方丽春说,“认真的拥抱。”
回忆至此,方知雨想?真奇怪。她不过是因为一场意外才跟江玲梅联系到一起的陌生人,凭什么觉得能比别?人丈夫更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