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两个婢子异常的目光,苏瑾妍径自用了早膳就往罗氏的苑源楼去。身边没有带丁香,只跟了茉莉。
走在早已撒满橘色朝阳光芒的小道上,茉莉望着前方那挺直了后背穿着流彩暗花云锦罗裙的苏瑾妍,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自家主子自小就极其喜欢明艳璀璨的妆扮,无论是衣着还是头饰,都要求夺目靓丽。但方才,为她着装的时候,望着自己和丁香准备的衣饰和首饰,她竟然微微蹙起了眉头。
再且,丁香从来都是和自己一起陪在姑娘左右。今日出门的时候,姑娘竟让她留在院子里,饶是没有应允她的要求,但也不该如此疏远她。回想起在院门外回首时对上的那双布满不解和淡淡忧愁的眼眸,茉莉就想开口上前询问。
只是,自己到底是个婢子,平日里姑娘纵着才口无遮拦。现下姑娘变了,茉莉再不敢如从前那般随意。
丁香的失落、茉莉的疑惑,苏瑾妍如何不知。以自己从前的为人处事态度,方才丁香开口的时候,定然就会立即取了银子给她。只是现下,说她见死不救也好,说她铁石心肠也罢,便是有银子,也不想给她一分。
挥去心头的这些思绪,苏瑾妍面带笑容地来到苑源楼,刚进院子就遇着了自主卧出来的朱妈妈,苏瑾妍浅笑着打了招呼。对方却极为意外,不可思议道:“七姑娘,您怎么来了?”
苏瑾妍抿了抿双唇,平淡地说道:“晨昏定省,我自然是来给母亲请安。”
朱妈妈上下又打量了眼前的七姑娘一阵,见平日里嬉笑着的她此时端庄优雅,说话不疾不徐,心下疑云更甚。苏瑾妍只当没见着她的表情,只望着她身后的屋子,开口问:“母亲可是在里面?”
“在的,大太太正在和三姑娘说话呢。”朱妈妈忙回了话。
苏瑾妍心头闪过一丝惊讶,面上波澜不惊道:“三姐姐已经来了?”特地早过来了一会,本是想同母亲单独说说话,却没想竟然有人捷足先登。
想起母亲和三姐姐的关系,苏瑾妍就头大。在家族长辈方面,苏瑾妤表现得极佳。便是连自己的生母,她都能哄得乐呵。以至于前世后来商量着要她进俞府的时候,母亲的语调都能那般心疼。
朱妈妈是罗氏刚进门时,老太太给安排进来的人。明着是为了帮衬大太太治理家事,但暗地里却拘着罗氏的行为。为人精明,大太太有什么吩咐和动作,一个转身就如数禀报给老太太。
老太太喜欢三姑娘,朱妈妈自然也偏着三姑娘,对眼前的七姑娘回道:“是呢,三姑娘早早就来了。还是因为昨儿下午七姑娘您的事,来给大太太请罪的。”
说着咧嘴讨好地笑了笑,朱妈妈又道:“姑娘们在水边玩,意外都是难免的。就是两年前,三姑娘都还掉过水里。本就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三姑娘一个劲地对大太太道歉自责。眼下七姑娘来了便好,进去劝劝,可要止了三姑娘的话。”说完转过身,走上台阶挑了帘子对内道:“七姑娘来了。”
苏瑾妍站在其身后,心中冷笑不止。三姐姐做事滴水不漏,是如何都不会留给外人一处指点的话题。前世的她十五岁前,外面对她漫天的都是赞誉声,好似苏家除了她,就再无其他贤淑的姑娘一样。
可后来落到了无人上门提亲的老姑娘,确是她咎由自取。
明年,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不再是众人引以为傲的三姑娘了。苏瑾妍眼眸一眯,朱妈妈眼下这么紧张,说了这些话,也不过是在含沙射影地帮着三姐姐。
她见自己这么早过来,担心是来告状的?
茉莉自斜后方那个角度看过去,只见自己主子嘴角扬起,带着几分不屑,和惯有的骄傲。
刚跨进屋子,随着朱妈妈往前,还不待见着人,就听到了苏瑾妤嘤嘤的话传来,“母亲,昨儿个是女儿的错,伴在七妹妹旁边,都没有提高警觉。她为人俏皮,我这做姐姐的没有尽到责任,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了下去。昨日要不是八妹妹在,我……呜呜,七妹妹要出了什么事,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罗氏一身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衫,望着眼前梨花带雨满脸愧疚的三女儿,回想起昨日见着亲生女儿苍白的面色,心下也是一阵心疼。待眼前人这般抽泣的伤心神色,罗氏拉过她的手,柔着声道:“快别哭了,你七妹妹从小都是那个性子,这也不是你的错。”
外面的苏瑾妍听了这话,脚下步子蓦然顿住,心头闪过一丝无奈。瞧,自己一贯任性的作风,便是连母亲都不会对三姐姐有一丝怀疑,旁人又如何会做他想?
“妤儿可快别这样,妍儿马上就进来了,你这样哭着,她见了也不高兴。你身子那样单薄,说到底,还是两年前落下的病根。好在是夏日,八侄女立即救上了妍儿,没出什么大事。你若再哭下去,哭坏了身子,回头老太太可是要说母亲我的不是了。”
对于被老太太捧在手心上疼爱的苏瑾妤,罗氏向来也都是好脸色。从前自己女儿同她关系要好,凡事也喜欢粘着她。但到底不是一母同胞,罗氏本来对苏瑾妤也提防着几分,但见后来她待自己女儿真心实意、姐妹情深,才渐渐松了戒备。
三姑娘的身子向来羸弱,这是府上众所皆知的。至于原因,都道是因为早前落水留下的病根。所以前世每每有人提及苏瑾妤身子不适,苏瑾妍心头就会产生一股愧疚。
然此时,却只是觉得好笑。
母亲现在对她这般关切,更多的是因为顾着老太太那边。苏瑾妍暗暗打定心思,自己的母亲,这一次、再不能被她蛊惑!
侧过身,穿过婢子打起的珠帘,苏瑾妍走进内室,福身请安后对罗氏笑道:“女儿见过母亲。”
罗氏放开了苏瑾妤的手,自炕上起身走到苏瑾妍的身边,亲自拉着她坐下,口中关怀地念道:“身子还没好,我不是说了今儿的晨安就不必过来了嘛。”话中尽是宠溺。
苏瑾妍听后,盈盈回道:“母亲是心疼女儿,但女儿可不能坏了规矩。”
从前就是连晨昏定省,不是误了时辰就是干脆闹性子不去,以至于后来得了俞老夫人那样一句话,“也不知苏家是如何教养出来的,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那是自己的婆婆,丈夫的生母,竟然那般疾言厉色。回想起那张眼角布了细细皱纹的面容,苏瑾妍的身子就微微一颤。
“七妹妹,昨儿个是姐姐的错,没有及时拉住你,你可千万别怨姐姐。”
旁边传来的是苏瑾妤满是愧疚的声音,苏瑾妍看过去,只对上一双晕湿了楚楚动人的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