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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他思忖了片刻,又道:“琅琊王世子文学的官职徒有其表,你才完婚没几日,孤便任你为安成太守,也算是孤给你的新婚贺礼。旨意不多时便会送到王家的府中,灾情刻不容缓,孤希望你能尽早解决这件事。”
纸短情长(二)
皇宫离王家府邸其实相距并不算十分遥远。籍之跨坐在马背上,松松地握着缰绳,任由马儿在城中踱步。
在他的身后,尔风亦是勒着一匹马,亦步亦趋地跟着。“哥儿?”
籍之却依然不理睬他,两只眼里空洞无神。尔风有些担忧,吁了一声让马儿走得快了一些,蹬在铁踏上的脚在经过他家哥儿的马匹时,不安分地伸出来踹了踹那匹马的马屁股。“哥儿,您从大殿里头出来便是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见着您同谁一道唠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他依然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只有马儿似乎并不太爽地偏过头往自己的方向拱了拱。尔风这会儿也再没有心思捉弄他了。他原本就是个爱瞎操心瞎想的人,于是面上也一板,又是喔了一声。“哥儿今个儿上朝不顺利啊?是遭人冷落了?哎呀哥儿没事的,就是郎主大人当年也……”
“你也别再瞎猜了。你家郎君我没有被人冷落。”
籍之总算是舍得给他一个眼神,虽然是因着耳边声音的聒噪而不得不用回应制止他,但在尔风瞧来,有所回应便已经是极好的了。暗自松了口气,好歹是将自己的缘故排除了。“没有被人冷落,那哥儿又为何这样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儿?”
“就是因为没被人冷落,我才觉着心里实在是不安。”
他仰头,看着天边那团着似棉花的云。“上朝头一日,我不仅得了陛下的青睐,还升了官儿。”
“安成太守的官儿。”
尔风一愣,终于知道籍之这会儿为何会一直板着脸孔满眼是担忧了。虽说如今还未弱冠便上了朝的世家子弟也并不算少,但上朝头一日便升官的可是在是闻所未闻。
“无功不受禄,只会落得个引火烧身的下场。哥儿,一个地方郡的太守可不是说着玩的,您还未弱冠,就是能力再超群,这事儿也应当轮不到您的头上来的,到头来朝臣心里面一个个儿地都不服您,百姓也不信您,您是落不得一点好。可是您同陛下说了些什么?”
籍之叹了声气,里头满是懊恼。“羊相国上奏,江南至赣江一带因着雨季,洪涝不止,百姓生计苦不堪言。治理水患问题一向是各朝各代最为头疼的事之一,朝廷每年都要拨许多银子用以治水,可到头来还是有大半落入管辖这事儿的人的屋子里。这是个难差,但也是个肥差。我同羊烨有过些交集,他是羊家三房如今唯一的郎君,虽说是个病秧子,可当个傀儡把子也是够了的。”
手上的缰绳摇了摇,马儿的脑袋跟着晃了晃,鬃毛甩在他的手背上,戳得他有些疼。“相国说,月前羊烨下了江南,去了江南扬州踏青。真是荒唐,那会儿咱们也在扬州,他泰山羊氏那么大一个排场,扬州城又不是什么多大的地方,若是真的与咱们一道在那儿,如何瞧不见他们?可相国大人又用了羊免之死在任上的事儿来说话。他不明不白地死在任上,大约是个人都能觉着里面有问题。可不知为何,陛下似乎对于这事儿心中十分愧疚,听父亲过去所言,陛下是每每提及此事,都是赔着笑意的,哪怕是明眼人都能瞧出陛下心里不认同相国说得话,可面上还得继续好言哄着。”
“让天子为其赔笑,多大的排场和面子。”
尔风听得有些不明白。“当年羊家三房出事儿,相国大人就是长跪也长跪过了,陛下该让他升的官也升了,钱财器皿也补偿了,甚至应允羊家出行可乘二牛拉的牛车。这样丰厚的赏赐,况且还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羊家就是再贪心也不能够了吧?”
“真正贪婪的人不会觉出你的好,只会记着你有几文钱本该给他的,但你却没给。”
籍之暗叹一声。“当年羊免之的事儿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还玄乎得不行,有说原先这扬州刺史已经有好几任死在任上了,这是一道诅咒,也有说那扬州刺史府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羊家三房这位当是不小心撞到了邪。只是不管如何,陛下也都是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平息百姓的流言和泰山羊氏这样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的怒火,便用了些手段。”
“可你别忘了,咱们当今的陛下原本并没有登位意愿的……总归他的意思,也无非是想推举着他们自己的人去治理水患,到头来名声和钱财全都赚到了。今个儿陛下估摸着是瞧出来了,于是故意装傻,便将父亲当年任职扬州刺史的事儿又推出来了。我又不是个真正能隐了形的人儿,前些日子刚让宫里面出了大婚仪仗的,陛下想不记得我这个人儿都难吧,于是干脆便以赏赐新婚贺礼为由头,让我挑了头当这个要紧的官儿。”
面上满是惆怅。“尔风你说,甭管帝王家在当帝王之前是多么平和无争,只要在那把椅子上坐久了,真是比冥府里的鬼神还要冷漠。”
这话尔风不敢去接。他一个下人,妄议朝政,他不要命了?
二人于是再无更多一句的交谈,继续让马儿慢悠悠地在长街之中行走。
尔风被六月的暖风吹得有些困,顺势打了个哈欠。“哥儿,您起得这般早,就不困顿吗?奴婢真想这会儿立刻回到耳房里头去,好生睡个回笼觉!”
籍之脑海中的时辰才终于绕了好大一圈,回过神来。他是寅时上的朝,那会儿天色才只刚刚露了些白,这会儿街坊里头的大小铺子已经全都开了。分明没有怎么休息好,可这会儿一点困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