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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起来的张稷健步如飞,比起吐蕃最强的武士也不遑多让。张芝竟跟不上他的步子,踉踉跄跄地追着。他不知要往哪里去,迷茫地跟在张稷身后,被灌进喉咙的寒风吸干了他肺里的水分。他跑得两腿酸软,心里又十分绝望,觉得还不如被追兵抓住杀了。又奋力支撑了几十尺,他鼓起勇气同张稷说:“慢。。慢一点。。。。"
张稷回头瞪眼道:“废物。”
张芝发了狠,一句话也不再说,咬牙追着。以前张留嫌恶吐蕃人,因此他们离群索居,附近几乎只有一片荒野,连一座藏身的碉楼都没有。又跑出数里,张芝已经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晕倒。张稷俯下身子,将他负在背上。
"没有人追来,祖父,"张芝觉得身下的躯体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心里十分不安。
“等你看见他们,你早就死了,”张稷气喘吁吁,不忘冷笑道。
但张稷终究是累了,加之身上背了一个人,速度慢了许多。
天幕暗沉如铁,平如旷原,唯独一只鹰在云层底下盘绕,偶尔长长地凄唳一声。张芝想起一些传说故事,道:“或许是只哨鹰。”
"是也没有用,”张稷道,“我也不能将它打下来。再说些无用的话,我就把你丢下不管了。”
入夜,祖孙二人总算赶到一座小山脚下。张芝听说过这山,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走了六七十里了。张稷将他放下,长刀劈了根树枝下来,柱在手里。
“跟着我走,”张稷率先踏上上山的小路,又嘱咐他,“当心被蛇咬了。”
这是个阴天,天空无月无星,几乎一丝光亮也没有。这样的天气使他们的踪迹难以被察觉,其实倒是件好事。张稷似能暗中视物,在树根顽石之间穿行,毫不磕绊。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夸道:"这山生得不错。”
"阿玛拉说,这座山是阿尼玛卿山的子孙,"张芝两眼一抹黑,紧紧跟着张稷,生怕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张稷哂道:"我说这山藏得住人,你是什么意思?"张芝轻轻抓着他衣带后面,低声说道:"没什么。"
他们害怕被发现,晚上不敢生火或是点火把。在暗中真给张稷找到了一处石洞。张稷先进去探了探,伸手将张芝也拉进洞里来。这洞穴长在山壁上,离地面有七八尺高,就不必担心里面会有许多毒虫盘踞。张稷在洞里摸索出一片干燥的地面,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地上,让张芝躺在上面,自己守在山洞口,如此歇了一夜。
张芝鲜有睡到天光大亮才起的时候,一觉起来,除了腰腿酸痛,精神却并不疲惫。两人在山里搜罗一番,循着水声找到了一条小溪。如今正是枯水的季节,溪流只剩下一掬粗细。张芝渴得难耐,跪在溪边捧水来喝,恨不得把脸也埋进水中。
"洗洗脸罢,"张稷站在上游,蹲下身子将衣袖浸湿了。
张芝身上完好无缺,只不过脸上沾了不少烟灰。张稷则狼狈得多,发须则都已被烧成焦黑一团,里衣在肩膀处裂了长长一条,底下的伤口仍在丝丝渗血。张芝见之心惊,张稷却浑不当回事,面色自若地用湿透的袖子擦拭伤口。
以前拉珍和张芝讲英雄故事,许多武士拿山上的草药止血。但深秋万物凋零,这石山上除了几棵树木,光秃秃地只剩下一片枯干的黄草。张芝拢出一堆枯叶枯枝,在怀里摸出两粒他揣着玩的火石来。这东西昨天赶路时受了怀里汗水的潮气,打了半天才将枯叶点着。等火燃尽了,张芝伸手去扒地上的黑灰,给张稷敷在肩上。
张稷默不作声,身体一动不动地僵着,似乎很不习惯。待他敷完,张稷忙不迭地站起身,撕了一条衣摆给自己包好。
趁张稷包扎的空档,张芝跑到树下,摇下许多发青的硬果,用衣服捞着捧了回来。张稷拣了一颗,齿尖咬下小小一口。他皱起眉头,语气反而如释重负似的,嘲道:“这东西吃不了。”
张芝辩解:“树上就只有青的,一颗红的也没有。这种果子根本不能熟。”
“你想毒死我,”张稷不管不顾,十分蛮横地说。
不顾张芝如何辩论,张稷态度强硬地把他赶回了山洞。张芝不肯一个人留在洞里,他便把刀抛给张芝,道:"这是我以前的佩刀,你若能拿着它把刀法练会了,我就让你出来,"又得意道,"你能拿得动就不错了。"
张芝才十二岁,手掌还未完全长开,堪堪握住刀柄就觉得虎口发酸。他在洞里将刀出鞘,只见这刀通体漆黑,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上面刻了几个篆字。张芝连隶楷都尚认不全,遑论篆书了,只得问:“这字写的是什么?”
张稷嘲道:"汉字都不会念么?"然而张芝当真不问了,他又忍不住道:"这是‘十轮伏影,我张家第一等的刀法,自然要配天下第一等的宝刀。”
张稷看着他练挥刀,让他恍惚中有种回到了家里院子的感觉。事到如今,再是迟钝的人也应该明白,他家的各种异状和变故似乎都从这刀法而起,而且还远远不能终止。张芝心里愤恨无从宣泄,举起刀狠狠往下一劈,却失了准头,劈在洞中岩石之上。他怕毁了张稷宝刀,又惹他不快,连忙去看张稷脸色。结果张稷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而这刀锋刃与石头相击,上面竟然一丝缺口也没有,岩石反被斫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傍晚时分,张稷提着一串死兔子走进山洞里。张芝已经饿了两天,连忙问:"这是哪里来的!"
张稷没好气地说:“看不出来么?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