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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笔伏在桌案前的公子似乎还在忙碌,没有抬头,远远道:“抓药的话在右边凳子上稍等一下,看病的话,小病明日上午再来,急病近前来,我写完这页便替你们看。”
几人踏进门槛,走进堂内,戚岁安琢磨了会儿,道:“月枫叔。”
这称呼是他刚被融塑成功后,还是小孩子时叫的。魔族修行者,只要不是修习那些极端法术,容貌也不会见老,月枫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的模样。戚岁安如今再这么叫,便显得场面有些滑稽了。
月枫手中的毛笔狠狠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穿过桌前晃眼的白烛,既是热切又是不可置信。
最终目光落定,他才恍惚道:“岁安,竟真的是你。。。你,你竟还活着?”
这句话换别人听来必是冒犯,南荣锦听到的第一反应也是神色戒备。
而戚岁安却笑了,并非冷笑,似乎是真的很开心,“是啊,我还活着。戎族那些人,应该找我找得快疯了吧。”
月枫眼睛一红,丢下笔走入堂下,走到戚岁安面前,忙道:“你快走!走远些!这里到处都是戎族的眼线,你知道戎族那几个疯子一旦发现你的下落,你的那一步险棋便彻底废了。”
戚岁安知道,月枫是在说他在人界城墙上自爆的事。的确,站在月枫的角度上,戚岁安如今没死,那么当时的自爆很有可能就是他筹划好的脱身之计。既已成功脱身,如今又回到魔族地界附近,岂不是主动送上门来,功亏一篑?
可他根本就没有那么想过。于是他如实道:“月枫叔,那并不是一步险棋,而是死棋。我当时,是真的一心求死。”
月枫哽了哽,想说什么,戚岁安却道:“不过,此时非彼时,我也。。。意料之外地活了下来。而现在我既然回来,自然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戚岁安不怎么说这些带点威胁意味的话,因为他不说话的样子就足够吓到很多人,再压低些声线,加上言语的恐吓,大概能成为止小儿夜啼那一类志怪传说里的主角。
也正因如此,当他说出这种话时,才显得格外真切。
月枫似乎冷静了点。戚岁安诞生之后,时常被拖去做一些令人作呕的实验,那么小的孩子,每日一身伤地被抬回来,昂着头,睁着黑紫色的眸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融塑’之事最初没有几个人知道,月枫作为月族第一长老的孩子,月族指定的接任者,被同族笑称同情心泛滥的怪胎,因为对此事知情且医术高明,自然而然成了活在阴影之下的小小魔君身边唯一的正向指引。
如今戚岁安摆脱了魔族的控制,身边也有了并肩的伙伴。
还好,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瞧我,自顾自着急。”他抹了下眼睛,看向身后几人,“岁安,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快,来这边坐着聊,我给你们倒茶。”
月枫看上去轻快了不少,只不过看着那月色倾斜的木门时顿了下,抬手隔空将门关上,低声念了几句,这才走过来落座。
“这附近原本有许多魔族出没,不过也就这几天,平日来来往往的那些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戚岁安问:“是戎族的人?”
“都有,立场有好有坏,不过会进我这枫回馆的,除了真的要看病的魔族人族,也就只有戎庶派来的人了。”
戚岁安点点头,随后向梵筠声二人解释,“戎庶,戎族现在的首领,‘融塑’是他父亲的想法,后来被狄部成功实现。”
梵筠声知道魔族的大致结构,戚岁安之前和他讲过几次。月、狄、戎三族共治,月族主和,与人间的治法类似,礼义尊卑、律法规章,这些用以约束人行为的东西在魔族之中只有月族遵循。魔族几乎全部的藏书都在月族地界。
狄族就像一支管束不力的军队,这里喊打那里喊杀,狄族过境之处必战火纷飞。族中少有的几个保守派也在几十年前彻底消亡。狄老板一支便是最后一支与月族来往密切的保守派,他死后,后人们纷纷转而效忠如今的狄长老,也正是那‘融塑’之法的缔造者之一。
南荣锦显然也做了功课,托着下巴道,“来之前我调阅了卷宗,记载上说,漆梧城的百姓十分厌恶排斥魔族,即便力量悬殊,表面上却无法一派和气。那月大夫你是如何在城中落脚,还开了这么一间医馆?”
他意有所指地往门口看了看,都这么晚了,他们刚刚进来时还有几个看病的百姓,加上月枫在案前奋笔疾书的阵仗,看来医馆平时都很忙碌。
月枫笑了笑,道:“四年前,我刚离开魔族地界,来到漆梧城时,其实就没有隐藏自己的魔族身份。那时常常有人朝我屋前,甚至我脸上丢东西,有时砸得重,我脸上立竿见影肿起一个鼓包。当晚我我抹上秘药,第二日就能恢复如初。昨日丢铁块的人见了,便会惊奇,时间一久,即使依旧排斥怀疑,我的医术却也传开了。”
“后来城里闹疫灾,别的医馆都容纳不下病患了,于是终于有居民壮着胆子推开了枫回馆的门。有一个,就会有十个、百个。每一个染了疫病的人回去喝了我开药都逐渐好转起来,我这医馆便也忙碌了起来。”
“说起来,有回连着通宵几日,实在累得没意识了,我在那案前趴着一睡就是三日,醒来时,几个常来医馆的病患正襟危坐地围着我,见我醒了,都是长舒了一口气。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似乎做到我想做的事了。”
“并非所有魔族都十恶不赦,人与魔也不是生来便对立两面。我成功融入了这里,也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医术能够帮到有需要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