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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们向他行过礼便准备退下,谢晏却叫住她们:“等等!”
他挤出一个友好和善的笑意,语气真诚地问:“我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阿斯尔汗并未说过不许与这位未来可敦说话,侍女们依言停下,谢晏便开始向她们套话。
他从她们口中得知这里是赫勒帝国的皇宫,“太阳神宫”,而自己所处的这处宫殿则是“月神殿”,是给可敦居住的地方,此前一直空置着,今天才终于等来了主人。
他在浴池见过的那个男人,也确实是“阿斯尔”,却不是他的阿斯尔。
这个“阿斯尔”有着与他的爱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在没有谢晏干预的世界线里,来自大草原的阿斯尔汗经历了无数磨难,曾经失去所有,被盟友背叛、被敌人羞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又重新收拢残部遗民,一点点收复失地,经历多年战乱,从血与火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杀死自己的异父兄弟,打败生母姊妹的部族,手刃曾经背叛自己盟友,统一草原后继续向外扩张。
如今的赫勒帝国,不仅包括赫勒人的故地可达尔草原,还包含了整片“欧洲”大陆——虽然它在这里不叫这个名字,但在地理位置上大致与谢晏认知中的欧洲对应,此外还有海峡另一面的“非洲”、大洋彼岸的“美洲”,甚至长城以南的中原王朝,也向“天可汗”缴纳岁币以求偏安一隅。
阿斯尔已成为了真正的天下共主,“日不落帝国”的独裁君王,他最后选择定都在基米特人的故都,将米狄里斯二世在海湾修建的太阳神宫变成了自己的皇宫。
天色已晚,侍女们悄然退去,谢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如果没有遇见他,阿斯尔真的会走上这样的道路么?
那个笨蛋野人,睁眼醒来发现他突然消失,该会有多么难过,会不会也从此大受打击,性情大变,做出许多不理智的决策?
谢晏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不好的念头,最后实在太困太累,才眼皮打架,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谢晏还是没有回到原本的世界。
他想偷溜回来时的浴池,看能不能场景重现一下,结果却见那周围被重兵把守,根本无法靠近。
原是阿斯尔昨夜审问了值班的守卫,确认他们的看守并无任何漏洞,谢晏完全是凭空出现的。
阿斯尔难得去见了许久未见过的通天巫,通天巫说,谢晏是异世界的神使,可以帮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然而阿斯尔早已经拥有一切了,他没有什么需要通过谢晏得到的,但听到这番话,他还是莫名感到很高兴。
现在,他想要得到的唯有谢晏而已。
三天后,月圆之夜。
皇宫中装饰华彩,灯火通明,鲜花与水果的清香混杂着浓烈的酒香,萦绕在金碧辉煌的宫廷中,廊间侍女忙碌地鱼贯穿行。
可汗与可敦的婚礼仪式即将开始,阿斯尔汗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也不敬神明,不喜欢与大臣宴饮作乐,婚礼上并未邀请别的宾客,只有主婚的老巫,那是曾跟随他南征北战的见证者,此时也将见证他的婚事。
阿斯尔倒是心情愉悦,他的新可敦却郁郁寡欢。
谢晏这几天数次尝试跑路失败,被这个坏阿斯尔软禁在寝殿内,哪里也不能去;等到了婚礼这天,又被迫换上华丽的礼服与冠冕,被侍卫们名为护送,实为押送到“暴君”阿斯尔面前。
赫勒帝国仍以东珠为贵,只因阿斯尔汗要铭记自己的故乡,浑圆的宝珠镶嵌在王冠上,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再过百年也不会改变。
与之相反的是新人的婚服与整座宫殿的布置,早已不似当初赫勒人的旧俗。
谢晏不禁想起自己和阿斯尔初遇时,那场原始而古朴的祭典,细说起来也能算是他们的“婚礼”,他望着眼前的金发男人,却恍然看见了另一个人。
“你在透过我看谁?”
男人眼眸微眯,伸手捏住谢晏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阿斯尔不喜欢谢晏此时的眼神,他宁可对方愤怒地瞪着自己,厌恶、痛恨,都无所谓,但谢晏不能把他当做别人的替代品。
英明睿智的阿斯尔汗,那夜便已猜出谢晏可能的来历,或许通天巫的预言并没有错,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阿斯尔”,谢晏其实是那个人的可敦,还曾帮助那家伙得偿所愿。
他年少时的愿望,关于父母、关于亲人,关于大草原的统一与和平……明明从一开始,他只是想让族人都过上好日子而已,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呢?
难以名状的嫉妒和不悦充斥满阿斯尔的心房,他不信仰神,因为神从未救过他,他从来只有靠自己,他几乎已经快要相信世上没有神明、没有救赎,可谢晏偏偏在这时候出现。
太晚了。
阿斯尔不想知道关于另一个自己的任何事,谢晏刚要开口回答,他便又捂住对方的嘴,将那未说出口的话语堵在了掌心。
谢晏抗拒地推开他的胸膛,阿斯尔反而更加用力,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将青年拉入怀中。
两人相拥的瞬间,漫天的绯红花瓣倾泄而下。
这是可汗为新可敦准备的礼物,用精心培植的重瓣玫瑰制造的一场花雨,竖琴悠扬空灵的乐声同时响起,还有赫勒的传统手鼓伴奏,盛装舞娘跳起翩跹的庆祝舞,现场虽然没有客人,却也足够华美热闹。
连喷泉池里装的都是美酒,水面映出夜空中巨大的圆月,皎洁的明月被血红的葡萄酒染上血色,谢晏在无尽的血红下开始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不清,脚下也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