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无一人敢答。
考虑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亘古不变的真理,遂广而告之,若有人如实回答她的问题,皆能获双倍赏钱。
消息甫传出,诸奴仆猜不准大娘子是何用意,不敢贸然行事。
面对丰厚的赏钱,有人心痒不已觉得无妨一试,便大着胆子讲了出来。
等到他乐呵呵
捧着装满赏钱的承露囊出来,同诸人如实说了娘子听罢故事便打赏的事情,上至年迈的仆妇下至情窦初开的使女仆从,纷纷围凑讨论如何给大娘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以每日琼琚斋门外都排起等着讲故事领赏钱的长龙。
月牙几上莲花香炉流溢淡淡青烟,胭脂色薛涛笺墨迹寥寥,美人轻拢慢捻奏着凤首箜篌,清越的音色仿佛山谷激荡的溪涧,涓涓入耳,柔缓清泠。
相隔一排珠帘,夜哲靠着屏风手握茶瓯听得入迷,不觉掀帘入内,随手拣起一张薛涛笺细细观摩字迹,却骤然发笑,双手捂腹笑得不可遏制,眼中都险些溢出泪。
‘铮’——
拢捻丝弦的指尖一滑,箜篌发出刺耳声响生生毁了整首曲,楚黛起身利落地抽走夜哲指尖夹的薛涛笺,珍而重之地存进檀木小匣,转而跽坐拨弄着箜篌,期间连眼神都没分他半个。
显而易见,她生气了。
笑声戛然而止,夜哲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息,日夜惦念钻研着如何酿出糅进五味的梨花春,连每餐的馔食都食得少了许多,人瞧着消瘦了一大圈,劝也没法劝,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弯腰端详着楚黛的面部表情,观其双眉拢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不禁调侃道:“还发愁呢?”
一匣子的薛涛笺都是奴仆们针对楚黛提出的问题的答案,相比于荆娘坎坷波折的感情,底下人的感情可谓平淡无奇,甚至因生活中的琐碎小事而争吵和好再争吵再和好,颇为平淡温馨,却并非她急需想了解的那种感情。
“夜护卫如此清闲,不妨去马厩同马夫换换,干点有意义的事。”楚黛自顾自捻弦奏曲,压根儿不睬夜哲。
眼下她正为梨花春一事而心气不顺,偶尔冷言冷语,底下人也得兜着。
夜哲悻悻地安慰自己,斟酌话语开口道:“现今府里有嘴碎的奴仆,传你春心萌动意欲觅良人成亲,我忖着流言蜚语一旦蔓延开,势必会招惹来……”
“招惹来更多的豺狼虎豹?”楚黛猝然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漫不经心道:“我早便知晓他们的话。莫要担忧,流言蜚语不仅不会蔓延还会在明日彻底绝了源头……不过你今天的话倒提醒了我,觅良人成亲这一点是由不得我来做主。”
夜哲困惑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的亲事叫人惦念上了。前天太后召我进宫,言语间透露出信王即将下山回宫的消息,他年龄与我相仿,太后自是希望表兄表妹亲上加亲。”
她垂眸轻拨箜篌,嗓音夹杂着冷意讥诮:“信王乃是太后亲子,身份容貌均是上上乘。这空悬多年的信王妃宝座一直以来都是长安贵女趋之若鹜的宝贝疙瘩,关陇、山东、江左、代北四大士族嘴上讲着不愿同皇室联姻,实则一个个儿的算盘打得精明,四大士族希望从自己的士族中出一位王妃巩固地位,更别提侧妃之流亦引士族勋贵竞折腰。”
倘时局巧妙扭转,太后党于信王的婚事上更胜一筹。
太后的棋局布得精明睿智,用信王正妃和侧妃的位置拉拢朝堂的中立党重臣之女,委实是个好主意。
谁家女儿不想嫁入尊贵无比的夫家?谁家女儿不想嫁给出类拔萃的郎君?
“太后竟属意你做信王妃?”夜哲低呼,齿关紧咬,眼神晦暗不明,大掌悄然紧捏住几案一角,话音坚定:“你不能当信王妃!”
香薰盈室,箜篌声声婉转悠扬,楚黛面容沉静如水,放低声音:“放心,我不当信王妃。”
信王妃这个位置于她而言是一种致命剧毒,关陇欧阳氏绝不可搅进太后党与保皇党的战争里,为明哲保身也好为不染是非也好,她只能当士族勋贵家的少夫人。
闺阁少女皆曾暗地憧憬过未来夫婿的模样,楚黛亦不例外,鉴于自己的身份若嫁人便是世子妃或侯门公爵家的少夫人一类,所以憧憬的青年才俊范围不大,约莫都识得一二。
其实,于她来讲重要的是嫁过去后操持府内中馈等一系列事务,其次与夫君相敬如宾生下子嗣,稳固自己正室的地位,再为夫君纳几房妾侍,让夫家子息繁衍延续。
当嫡子长大成人,她还要为儿子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然后交接中馈让儿媳分忧,她便等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做府内宝塔尖儿上的老夫人。
一生恬淡如水波澜不惊,满头华发时儿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
沧海桑田,韶华不复,生命仿佛一朵即将衰败的花,将要凋谢化作尘泥呵护下一代的花朵,在未来的日子里,她会循着早被定好的轨迹慢慢前行,直至生命尽头。
弹指间,长安城步入了仲夏时节。
春日万物复萌的态势随时间嬗递为欣欣向荣的炙热光景,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云层的遮挡,火辣辣的日光直刺大地,如同一屉巨型的蒸笼,蒸得大地上的人们汗流浃背、燥热心焦,再不复前段时间的春和景明,清风拂面的温和。
约莫在三日后,圣人将亲率文武百官临南郊,于耕田间视察秧苗、躬亲插秧,以示立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