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领一支三十人的小队外出,侥幸躲过一劫,这才活了下来。
“十年啊!下吏犹记,当日普左中郎将路过之时,曾对下吏言,耐心等候,待时机成熟,朝廷便会正式立府。他未欺我!今日终于等到都护到来!”
张石山激动得再次浑身颤抖个不停。
李玄度动容,立刻追问:“如今其余人呢?”
张石山眼眶再次变得通红,叩首哽咽道:“下吏无能,未能保护好兄弟!半年之前出了事,如今连上我,这里就只剩下三人了!”
他擦了把眼泪,又继续道:“此地当年被毁之后,几百里外,便是改投归向东狄的上术国。那国虽人口不过七八千,兵却也有一两千,当初便是他们发兵,为虎作伥,杀我同袍。我等区区三十而已,无法留守此地,我便带着他们藏进附近茂林。上术国当时也起变乱,原本国王被杀,东狄人扶他兄弟做王。王子年幼,才六七岁大,被几个亲信拥着逃来这里向我求救。我将他一同藏匿,尽量予以保护。日子便就如此一年年地熬了下来,本也算是苟且偷安。谁知半年之前,王子的消息叫上术王知道了,派兵入林围剿。我三人带着王子再次逃脱,其余剩下的兄弟为替我等断下后路,死了一些,剩下十几人被捉去为奴,如今即便活着,想必也是生不如死……”
随他讲述,人人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菩珠亦是心情几度起伏。先是为这三百官军在这十年里的命运变迁唏嘘不已,更是由衷敬佩。待听到后来,渐渐握紧拳头,简直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小小一个弹丸之地,也敢如此欺辱我堂堂官兵!”张捉暴怒,一脚踢飞地上窖盖。
“既无力对抗,藏这么多年,为何不想法归国,竟如此任人欺辱?”
对着面前这个也是张姓的本家兄弟,他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不满之意。
张石山道:“此去归国,路途遥远,我等终日藏匿,不见天日,饭都不能吃饱,何来物资能够应对路上所需?我等死了无妨,还有那个上术王子。当日既受朝廷派遣来此,便也肩担保护属国之责。虽官职卑微,势单力薄,那王子既来我处,我便不敢有分毫懈怠,就只盼护好人,等到朝廷如当年所言那般派来都护,再将人交出,我便也算尽到职责。上天有眼,总算没有叫我白等,今日终于看到殿下到来!”
张捉听完他话,面露愧色,立刻向他深深作揖,随即闭口后退,不再发声。
李玄度问他今日为何会在这里。
张石山道:“今日凑巧,恰是当年众多兄弟于此罹难的日子。下吏苟活,却不敢忘记在天英灵,每年今日都会回来祭拜一番。方才远远看见殿下一行人往这边来,不知底细,这才藏了起来,没想到冲撞殿下,罪该万死!”
李玄度上去,亲手将他从地上扶起,一字一字地道:“你何罪之有?是朝廷对不起你们在先,辜负尔等碧血丹心!”
张石山激动万分,立刻挣脱出他的扶持,后退了两步,再次下拜,恭敬地道:“今日起,下吏便有都护!下吏必誓死效命!”
李玄度再次将他从地上扶起,问剩下二人和那个上术王子的事,得知此刻还藏匿在密林里,命张捉去接。
张捉立刻领命,带人离去。
众士卒议论着方才的事,也慢慢散去,继续各自做事。李玄度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在院中独自又立了片刻,似在思索什么,得报叶霄回来了,转身匆匆而去。
天黑之后,菩珠这边草草安顿下来,终于能够做出几样数月未曾吃的小灶膳食。李玄度却没回来,让骆保给她带了个口信,说他有事,直接在前头吃了,让她自己用饭,吃了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初来乍到,又遇这样的事,菩珠知他必定忙碌,便没再去扰他。自己用过饭后,在后头和阿姆王姆一道再打理了片刻屋子,到了晚间亥时,骆保来向她通报消息,说剩下的两个前哨军士和上术国的王子被顺利接来了。王子十四五岁,身边跟着当年保护他逃出来的国相,因为和张石山他们生活多年,也能说汉人言语了。但大约是从小逃匿的缘故,十分瘦弱,胆子也小,看见李玄度的时候,十分害怕,直到再三向他解释,他才仿佛定下心来,已被安排去休息了。
地方虽还是很乱,但也不可能一天就全部收拾好。
大家也都乏了,菩珠让身边的人全都散去各自歇息。自己收拾好后,也躺了下去。
住的屋还非常简陋,地是泥地,墙上亦裸黄泥,连窗都被当地人给掏空了,阿姆暂时拿布封住而已。身下的床亦是临时搭起来的,看着并不如何牢固。但在几乎连着睡了俩月的帐篷之后,此刻铺上一面用水洗过的凉席,再挂一顶青纱帐,躺下去,她仿佛终于找回了平稳睡觉的感觉,隐隐好似回到了家。
她睡不着,等着李玄度的时候,就打量起了屋子。
补好门窗,再将黄泥墙刷白,这样看着干净些。
附近水泽丰富,到底都是苇草,等空下来后,割些苇草,编一张足够铺满地面的大地席。这样不但可以遮挡泥地,干干净净,这时节光脚踩在上面,也更凉爽……
李玄度刚来,他今晚上在忙什么呢?
菩珠想着想着,就走起神,想到了李玄度。
她在心里猜测了一番,觉得他应当是在和手下人商议如何尽快拿回对于术的控制权,再救回剩下那十几名被掳走的前哨士兵。
换做是她的话,也会如此打算。
于术距离这里太近了,骑马一天的路而已,既要落脚,怎能容侧旁存在一个亲近东狄的国家?至于拯救那些士兵,更不用说了,天经地义,第一要务。
她的推测没有错,李玄度这夜深夜回到后头住的这地方,见她还没睡着,上床后,主动告诉她说,他已安排好了行动的计划,明日五更便就亲自带人出发,拿下于术。
虽然和自己猜得一样,但菩珠没想到他计划竟如此紧,不禁一愣,从枕上爬起来,以臂撑着身子,扭脸问他:“这么快?”
李玄度仰在枕上,一臂枕着他的头,望着她道:“是,这里离那边过近,我们今日抵达,一两天内,他们就会得知消息。我拟迅速拿下,不给他们任何的准备时间。”
于术是个小国,人口不到万,兵也只有一两千,虽然李玄度手下只有五百人,但菩珠丝毫也不担心他拿不下它。
她担心的是于术背后,东狄管理西域的安西大都尉。
父亲的日志事无巨细,记载了许多西域事,其中自然包括敌人。
盘踞在西域北面的是昆陵王,昆陵王下,由安西大都尉直接控制西域诸国收取赋税。这个安西大都尉便类似于李玄度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