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赞好。
阙国男子多骁勇,女子虽不至于提刀上马,但对投壶这种宴席游戏,自不会陌生。侍人们很快在场地中间摆上箭壶,众人按照座次,一个一个轮着去投。
京都长安宫里的筵席,自也少不了投壶作乐。于吃喝玩乐,菩珠可谓无一不通。但今日,或是一开始推不过众人敬酒,先饮了几杯,人已带醉,又或许是心情所致,半点好胜之心也无,手感更是一般,十箭八中。原本可以九中的,但其中一支投入之后,又跳了出来。
八中虽称不上极好,也算不错了。全场纷纷为她喝彩,她当自罚两杯。
吴氏忙起来,阻止她自罚,说她是今日贵客,照规矩,可免。
菩珠笑着命人斟酒,痛快地自己喝了满满两杯,方在众人的再次喝彩声中归了座。
又几名贵妇投壶后,轮到李檀芳。
全场屏息。她在注目之下开始投壶,十箭七中。投完抬眼,发现众人都望着自己,表情似是错愕,笑着摇了摇头,自嘲道:“许久未玩,有些手生,能中七支已是极好。”说着自罚了三杯。
众人听她如此解释,也就释然,继续投壶。
菩珠觑见她坐回去后,她身边的吴氏附唇到她耳畔,低低地问了句什么话,面带疑惑。她笑着轻轻甩了下方才投壶的右手,应了一句。因周围笑声不断,没听见,但辨她神色,似是在重复方才的解释。
菩珠一目了然。
李檀芳平日必精通投壶,吴氏爱惜侄女,为了让她出个风头,故意安排投壶。她却只中七箭,引吴氏不解。
她说是手生所致。但直觉告诉菩珠,她是故意输给自己的,要比自己少投一箭,免得令自己在阙国贵妇面前失颜。
如此一个大度又细心的李檀芳,令菩珠不由地再次想起了李玄度那句自己给她提鞋也不配的话,心中的自卑之感,愈发浓烈。
耳边全是欢笑之声,不停有妇人上来向她敬酒,她笑着,来者不拒。酒量本就浅,又酒入愁肠,怎经得住,宴席尚未结束,人便发晕,怕失礼,勉强撑着,硬是撑到宴毕,周围不知醉倒了多少的人,这才起身向吴氏辞别,叫王姆和婢女扶自己回。
她进了屋,觉胸口发闷,冲到盂前弯腰呕吐,将今夜吃下去的,喝下去的,全都吐了出来,最后连胆水和眼泪都出来了。
吐光后,她觉得头嗡嗡作响,太阳穴似在抽筋,人晕乎乎难受极了,接过婢女递来的温水漱了口,擦了把脸和手,连醒酒汤都没等到,一头倒下,就醉睡过去。
王宫盛宴,阙王收到李玄度转呈的来自姜氏太皇太后的贺礼,十分欣喜,回忆当年阙国与李朝结盟并肩作战并得赐李朝国姓的往事,一时豪情勃发,饮了不少的酒,待宴席结束,便就醉了,被李玄度和李嗣业送去歇息。
安顿好阙王,李嗣业叫李玄度随自己来,领他入了王宫的一间内室,屏退左右,命心腹在门外守着,这才笑着问道:“如何,今夜可是尽兴?”
李玄度知他有事要说,且自己也隐隐猜到是为何事。想到昨日终于见到了暌违八年之久的外祖父,记忆中那笑如洪钟的老人家,再见已是伤病缠身,垂垂暮老,又想到蓬莱宫中的祖母,亦是华发苍苍,难抑心中酸楚,道:“外祖与舅父可商议停当了?我愿皇祖母寿与天齐,甘愿以我之命,为祖母延寿,然人世间生老病死,如之奈何。皇帝步步相逼,怕是刻不容缓。”
当年梁太子案后,李玄度被囚,继而牵连阙国。阙国被认作同党,受到攻讦,若非姜氏发声,后来如何局面也是难讲。
两年后,李玄度虽获赦免,但对于阙国而言,随着与阙国有密切关系的明宗的驾崩,悬于头顶的那把利剑阴影,再没有被摘除过了。
尤其这两年,密探送来的消息,令阙王倍感忧虑。李玄度知道,外祖渐渐有了迁国的想法,拟将族人分批,暗中西迁,回到从前的祖居之地,以避将来可能的灭国之祸。
倘若计划能够实现,皇帝即便想要发兵彻底铲除后患,也需有支撑大军深入西域长久作战的粮草支援,还要应对来自北方的压力。
就目前而言,李朝虽强大,却未强大到能支撑在西域和北面同时进行双线大战的程度。
所以,这是一个避祸的可选择的方向。但举国西迁,人口涉及数十万,除了战士,国中还有许多妇孺和老弱,于他们而言,这必是一场极其艰难的长途跋涉,中途还不知会遇到何等的磨难和考验。
更何况,阙人的先祖当年因仰慕中原文化才东归来此,如今却要放弃早已融入血肉的这片土地家园,无论从情感还是实际而言,都是一个极其重大的事件,不可能说定就定。
所以这两年,阙王只派人去探查西迁路线,寻访旧日家址,这个计划始终尚未得以最后确定,也一直处于严格保密之中。除了阙国最核心的数人之外,别人并不知晓。
李玄度是知晓这个西迁计划的人员之一。今夜见舅父将自己带到这里,便猜到他是想和自己说这件事。
果然,李嗣业走到一面墙前,拉开遮挡住墙面的一道帷幕,露出其后悬于墙上的一幅舆图,指着上面作出标示的路线,让李玄度来看。
“线路不久前已经择定,这是最安全,也最便捷的路。倘若万般无奈,真的到了举国西迁的一日,便就走这条道……”
李嗣业一顿,神色沉痛。
“想我阙人先祖当年东归,一路披荆斩棘,来到这里,筚路蓝缕,艰苦创业,方有了一片家园乐土,没想到如今竟又……”
李嗣业眼眶泛红,声音变得微微颤抖,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