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栦道:“那他来找你了吗?”
凤九默不吭声,许久,道:“没有,他在房中陪姬蘅作画。”
月亮渐爬过山头,几只萤火虫集结到如意树下,谢孤栦道:“后来呢?”
凤九无意识道:“啊,后来。”沉默了一阵,道:“后来姬蘅一直陪着他,我虽然委屈,但其实也想去陪他,你晓得那时候我总想待在他身边,但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后来……我又抓伤了姬蘅,他将我关了起来,重霖看我可怜,将我放出来晒太阳,却遇到了姬蘅的宠物索萦,它……它弄伤了我,我不小心掉进河里,被司命救了,再再后来,他同姬蘅成亲了,我就离开了九重天。”喃喃道,“都是些很无趣的事,想必你也听得无趣吧?”谢孤栦皱眉道:“那以来,他都没有再同你说过什么话吗?而你就那样离开了九重天?”
凤九有些失神,轻声道:“啊,是呢。”抬手从指缝中看着天幕景色,“司命说我这种,已当得上对帝君情深似海了,但其实情这个东西是什么,深情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并不大清楚。虽然他无论什么样我都很喜欢,但比之他那样尊崇地高高在上,要我希望的话,我却宁愿他不要那么好。我希望他没有住在太晨宫,不是帝君,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他的好,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他,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知鹤曾说她自幼同帝君在一起,同帝君之间的感情是我不能比的。我也知道有许多人喜欢他,但单论对他的感情,我想,所有人中,却一定是我最喜欢他。”
谢孤栦叹息道:“你的心意,他过去不曾知晓,也许一生都不会知晓。”又道,“那时候他对你冷漠,你不伤心吗?”
凤九喃喃道:“怎么会不伤心呢?但,终归是我想和他在一起,为了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宠物,所以被他徒看作一个宠物也是自然。宠物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受宠,有时候不受宠。他对我稍冷漠一些我就伤心得什么似的,可能是我在心里并没有将自己看作一个宠物。”
谢孤栦摇了摇头道:“在他面前你已经足够卑微了,为了他舍弃了珍贵的毛皮、尊崇的身份、家人和朋友,若是报恩,这些也够了。”
凤九闭眼道:“舍弃这些,只是为了我的私欲,这同报恩却不能混为一谈。”良久,又道,“你说得对,若帝君下界的是一个影子,这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帝君既然瞒着众仙,他在哪处异界我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你不妨将我的影子也拿去,做成一个魂魄,投生到他所在之处。我希望这一次,我的影子可以代我好好地报恩,他有危险的时候就去救他,他想要什么,都帮他得到。”
谢孤栦伸手牵过酒壶道:“他想要什么都帮他得到……若是他未得到想要的,这场报恩依然不成呢?”
凤九远望着月光下静寂的远山道:“你不是说三十年后帝君会以本体投生到凡界?若此次仍不成,届时我去求求司命,问清帝君他投生至何地何处人家。”轻声道,“三十年,我想那时候我见到他,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没用吧。”
谢孤栦喝着酒温声道:“好,将你一半影子给我,无论这个恩是否报成,届时我都告知你一声。”
月朦胧,鸟朦胧,镜中景在一派朦胧中幻作一个青天白日,梵音谷中阿兰若降生,后事在镜中一一呈现。阿兰若魂飞于思行河畔,铸魂的影子重归于幽冥司谢孤栦手中时,亭中沉晔踉跄而去,苏陌叶未阻拦,他要去何处,他也未打探。
沉晔是个聪明人,想必已猜出他是帝君的影子,亦看出阿兰若是凤九的影子,两个影子,他们的人生不过他人命途中一段可有可无的消遣,任谁被告知此事也未免受打击。且,正如帝君所说,阿兰若再不会回来了。而为何她爱上沉晔,要救沉晔,无论沉晔想要什么她都尽心让他得到,苏陌叶终于明白,因她出生便是为他而来,她注定一生为他。他不知沉晔想着什么,他失神离开时面色十分痛苦,他不忍问。
沉晔离去,帝君也并未加以阻拦,毋宁说阻拦,帝君其时凝目只瞧着镜中,像并未注意到他。帝君蹙着眉,他不大清楚帝君神色中是否含着哀伤,他从未见过帝君这个模样。
苏陌叶想,一面镜子,不过是个死物,却照出各人悲愁。
须臾,镜中现出谢孤栦再次踏入青丘,往生海畔与凤九对坐而饮。清风微凉,凤九提壶斟酒道:“我的影子可有好好履她的职责?帝君的影子想要的东西,我的影子可否已帮他得到了?”
谢孤栦接过酒杯叹息道:“并没有。他最想要的东西,她到死都不曾明白。这场报恩并未如我们所料有个终局。”
凤九一顿:“她……死了?这么说报恩又失败了?看来不得不找个黄道吉日去求求司命。”
谢孤栦饮过一杯,取过酒壶自斟道:“此时再见帝君,你已不觉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