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雾散,青松如膏。他一面施展轻功,一面想着,实自己在难以胜任什么“兄长”之职,这不多时便将那孩子的事抛在了脑后。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出门寻药,却为个什么姑娘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怕是又要来一通什么见色忘义,什么人面兽心的数落。真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格是谁带出来的。但思及那火海里的音容样貌,他连忙在心里连说几个失敬。逝者已矣,不论如何,承诺了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
这边想着,他便加快了脚步,山路不难走,可若要想着不留下痕迹,就有些费力。好在他轻功不错,一路上倒也没沾过几次地。远远看着柴屋,想必那孩子要等急了。可未见到屋里人影,却看见药碗被打翻在地,汤汁浸在地上。炉子早已熄灭,屋里一片狼藉,似是被人翻箱倒柜地搜了一遍。他环顾一圈,没能看到少年的身影,鞋袜不在,也没看到少年素不离身的宝剑。屋里并无打斗的痕迹,想来那孩子并未被人捉去,是自己跑出去了,倒是歪打正着躲过一劫。那些人搜寻一番,想必此时已经埋伏在暗处,只等他二人自投罗网。他走到床边,按下暗格,抽出了佩剑。他抚了抚剑锋,轻轻说道,“好久不见。”难得半日闲,他叹了口气,手指握住剑柄,褪去了平日的松散,整个人顿时凌厉了几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听到整齐的搭弦拉弓之音,他笑了一声,说道:“来得好!”遂长剑一振,跃出屋外。只见林间埋伏着十余人,黑衣黑巾,生怕人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营生的。他一出来,数十支箭便齐齐指向他,蓄势待发。“交出碧天剑和苏家余孽,饶你不死!”其中一人喊道,倒是气势十足。他有些无奈,因本派功法浩然洁清,他素来没什么嗜杀见血的习惯。这些人训练有素,有着特定的情报网络,这一路上如同狗皮膏药般纠缠不清,一被找到就是不死不休。好不容易捉来盘问,那人又很快服毒自尽。从江北南下已有数月,如今连追杀他们的究竟是谁都不得而知。虽然这些人武功平平,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但也架不住如此侵扰。
“唉,莫要废话了,直接动手吧?”话音刚落,只见他长臂一展,剑身便跟着一震,“铮”地一声,宝剑出鞘来。足尖轻点,轻飘飘地腾空起手。对方见他凌空跃起,空门大露,自是要把握这绝好的出手机会,箭头齐齐指向空中,同时发出,顷刻间便封住了他的去路。眼见着便要在他身上扎上几个窟窿,他却不急,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轻巧地挑起了最先射来的一枚箭,手腕翻了一番,四两拨千斤,那羽箭便失了攻势,随着剑身打了个旋。他轻呵一声,将箭甩了出去,正落在了那说话男子的脚下。那男子惊得一退,还以为自己性命不保。随后只见他左右截击,剑身随着他的腕骨灵活地翻转,将接踵而来的羽箭一一弹落。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众人还在眼花缭乱之时,他已然跃上最后一枚羽箭,整个人像一阵风一般掠来。
未等众人反应,他率先劈中一人的肩颈,将他击昏,而后行云流水般地几个闪身,冲到下一人面前,那人倒是随机应变地拔出腰间弯刀,却抵不过对方兵器更长。弯刀还未沾上对方衣角,就被他用宝剑制住喉咙。心一横,本以为下一秒喉咙便要被划破,谁知只听对方轻声一哼,竟将剑撤去。
生死相搏,犹豫便死!
他连忙递上杀招,可还未出刃,便脖子一痛,失去意识倒下。哪知顾见春电光火石之间停下右手剑锋,竟以左手持剑鞘暗渡陈仓,拍他后颈,也将他打昏了过去。此时余下的人回过神来,纷纷拔出武器应对。可他不甚慌张,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踏了一步,脚下枯叶扬,风声起。众人皆是心神一凛,感到有一股无形之波荡开。
一人硬着头皮,率先拔剑刺来,他轻飘飘地向旁边一侧,那人失去目标,身体惯向前倾。顾见春便顺势一个落肘,扣向他腰间大穴。
这一下,可是痛得几乎要了那人的命,他瞬间散了力气,只管弓在地上“哎唷哎唷”地满地打滚。
顾见春收回手,抚了抚袖子站定,看着那人狼狈的样子说道:“多行不义,便罚你后半生只能弯腰,做个谦卑自守之人。”
话音未落,还有两人欺身上前,一左一右同时落刀而来,他双手一齐相抵,竟也不落下风。其中一人一见他双手被制,转头冲同伴大喊:“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其余几人纷纷拿着武器或刺或劈了过来。顾见春不甚在意地笑笑,双臂发力,两人手腕皆被震得一酥,险些握不住剑柄。
不想二人稳住身形的瞬间,剑鞘与宝剑相错,他二人力气便被引到一处,再看顾见春,他一个屈身,回避了后来者照他头上的劈砍,又以剑鞘做指,分别点在了面前两人的小腹穴位上,二人内力俱是散去,纷纷泄了力气。于是他手腕翻转,剑鞘横于面前轻轻一震,将两人震得倒退了数步,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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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余下几人,他或快或慢,或虚或实地在他们之中穿行,时而意想不到地闪身上前,在对方肋下重击,时而一个扫堂腿,把另外一人踢翻在地,刚巧躲过迎面一剑,双指一并,捏住对方长剑,另一手点中对方腕骨麻穴,趁那人无力握剑之际将人连着胳膊一带,便挡住了下一人的攻击。那人见刀锋招呼到同伴身上,也不手软,正欲直接冲对面两人头上招呼过去,顾见春眼疾手快,一脚踢在身前这“挡箭牌”地腿弯上,让他跪倒在地上躲过刀锋。同时一剑斩下这长刀,“叮——”地一声,刀剑相搏,火星迸射。
这位使刀的倒是有拔山扛鼎之力,他暗想,单拼力气可并非他所长。于是他手腕微微发力,手指一推,便将这股力量一并卸去,剑身仍然在空中打着旋,手指已经离开剑柄化掌为拳,猛地叩击到了那人的胸锥上,那人被当胸一击,上半身酸软不已,可他竟只是后退了几步,可见是个有些力气的。于是顾见春握回即将落地的宝剑,先将他随后劈来的几刀一一拆去。刀剑碰撞间铿锵不已,惊险万分。又并以剩下几人时有时无的侧面夹击。
微微思忖,他任对方迎面击来,却不回避,待到刀刃快要落到脸上的时候,他向后倒仰,身子一歪便在地上滚了一个来回躲过了一劈。随后趁对方大开大合之间未及收势,他右手成掌汇聚真气,在剑鞘末端一拍,将之向对方右侧腋下推去。剑鞘快如闪电,以刁钻的角度重击在了那人的腋下穴骨之上——和他制住那姑娘的位置如出一辙。只听那人惨叫一声,大刀脱手坠落,他抱着僵直的手臂痛呼不止。顾见春微微笑道:“刚打折了他的腰,如今又废你一臂。你们又是何苦。”对方射来两道怨毒的目光。他也不理,便冲着剩下两人看去,面上挂着淡定自如的微笑,说道:“喔,还有两位,是要如何?”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举起长剑一并斩了过来。可未等近身,其中一人剑锋一转,闪身往林中跃去,眼看着便要逃了。顾见春再想去拦,另一人欺身上前与他纠缠。他一时不及,脚上一踢,方才落地的剑鞘被他足尖勾回,他五指作掌,故技重施,又是一拍,那剑鞘带着气旋暴射而去,居然挟以飞叶,那人情急之下抽剑来挡,只听“铮——”地一声,长剑不敌这一击,瞬间从中间碎裂。随之那人被当胸一击,竟被震得口喷鲜血,显然是受了内伤,面色颓然地倒下。
顾见春“诶呀”一声,有些歉然地说道:“一时情急,下手重了些。多有得罪。”谁知嘴上说着得罪,手上可没停,一剑格挡住面前之人的剑锋,那人左右劈砍,他便左右闪身躲开,如同风吹竹影,飘洒俊逸。对方几击不中,有些恼了,便大喝一声双手握剑向他兜头劈来,颇有些拼命的架势。而顾见春却轻轻伸手一挡,他那长剑便再不能向前推进一寸。顾见春左手在他胸前两穴一点,开口道:“阁下,别急着服毒。何苦与自己性命过不去呢?不如说说,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是…”话音未落,那人竟幽幽地笑了,眼神散去,再不言语。顾见春连忙扯下他的面巾,只见他嘴角已然流下黑色血液。他松开对方衣领,那人便软软地滑落在地。他又连忙察看其余几人,皆是面有微笑,唇边带着黑色血迹。和之前的几波人死状一致。他皱紧眉头,分明未曾下杀手,可这些人倒是赴死赴得坦然。他有些疲惫,将剑收回剑鞘,起身正欲抬足。
“不好!”他猛然回头,只见方才对战的是十一人,而如今地上只余十人。想必还有漏网之鱼趁机逃走,回去通风报信。他揉了揉额角,看来这地方是不能待了。也不知那孩子跑去了哪里,叹了口气,他又转身回屋,在门扉俯下身子细细看去。
只见地上足印纷乱无章,想来是那伙人搜查屋子的时候留下的,而只有墙角足印带着点药渍,他用手比对一番,正是少年留下的脚印。他顺着足印向外一步一步挪去,最终在屋前一片杂草乱石中失了踪影。他眸光动了动,不语。一脚踢飞了一枚似乎无足轻重的小石头。眼前纷杂的灌丛草木似乎又有了行迹。
他用剑挑开那杂草,底下赫然是一处不算低的暗穴,他并不陌生,因为这是他前日里亲自挖的。他正欲俯身探查其中,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袭来,他头一偏,剑锋失了准,露出一条小细胳膊,再然后是熟悉的衣袖,再一看脸——不是那孩子又是谁?只见他身上脸上都是棘木擦伤,面色潮红,站姿虚浮,眼神飘忽,便知他这是病得重了些,连忙一把将他捞了上来,背在背上。
少年已是头晕眼花,定睛一看来人,原来是熟面孔,便卸下防备沉沉昏睡去。顾见春不敢再耽搁,回到房中,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起身煎药,这才心有余悸。他自诩身怀武学,出门寻药也如此耽搁。幸亏这孩子聪颖,躲在了洞里又补下了疑阵。否则若是自己这般耽搁,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幸好,幸好……他叹了一口气,心中惭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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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孩子出事,自己竟真成了背信弃义之人。他向来不信神佛,却在心里谢过他们在天有灵,保佑这孩子多些运气。
想起这孩子又将自己弄了一身伤,他便去寻了些伤药,替他一一敷在伤口上。这孩子倒是个养尊处优的身子,皮肤受不得一点作弄,如今身上细细密密全是草木乱棘划的口子,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他又去寻了一件新衣服为他换上。似是草药敷上后略有蜇痛,少年悠悠醒转,睁眼,正见到顾见春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
“你……”他张口,喉如刀割,声音嘶哑。
顾见春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帕子的位置,说道:“你这声音,倒像个八十岁的老先生。”
“……”不愧是他,一说话便能让自己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