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没想到周公瑾如此精妙毒辣一计,但我此次南下,确实有恃无恐。”其余人退下,不待臧霸再问,郭奉孝便主动开口。“因为早在出兵之前,与臧府君会面那日,我便已经书信向北、向西,请审公南移,关公东行了……”
臧霸怔了片刻,然后一时惊喜:“两位俱已回信答应了?”
“这是自然。”郭嘉坦诚以对。“当时既然察觉臧府君你的诚意,我就知道此番一定能促成琅琊兵南下,而此处既然有五万琅琊兵,总是更容易打开局面吧?实际上启程前一日,关审二公的回信就都已经到了……”
说着,郭嘉直接从怀中掏出两封文书出来,臧霸接过来,大略一看,当即面色一松,便复又给身后诸将传看,众人看完后,也是各自放松到失态的地步。
“郭副使早说嘛!”刚刚还白刃相对的孙观此时也不由一声长叹。“原来关镇东之前就在鲁国与泰山郡的交界处,若按照信中所言去开阳的话,正好可以沿着武水通道直达,急行军路程不过三日罢了。这样算的话,便是此时关将军才出发,说不得也能趁徐州水军不备便及时夺回开阳……而开阳临河,足以依城楼而架浮桥勾连两岸,阻断水军,如此一来,局势虽然艰难,却只是一时艰难,胜局依然在我们。”
“还有审青州那里。”之前一直哆哆嗦嗦说不上话来的萧建也是一时释然。“审青州既然已经到了箕屋山口,便随时可以让青州水军上岸,然后拿下……呃,进驻老孙的莒县,那么万一不成,咱们的后路其实也是通畅的。”
“既然诸位已经释然,那我便多说句得罪人的话。”郭嘉接回那两封书信,缓缓笑道。“便是咱们这里全军覆没,大局也依然在河北……咱们这里算什么?不过是为官渡那边的僵局做个突破而已,而官渡那里,我家燕公难道会输吗?诸君莫要因为眼前一时受挫然后打错了主意,后悔终身。”
孙观等人一时讪讪,然后连连许诺。
“好了。”臧霸忽然挥手示意。“无论如何,审青州的大名大家都是知道的,关将军的为人我更清楚,既然关将军说了要来支援,就一定会到!在这之前,局势再难,你们也要与我约束士卒,撑住局面……大军在外,若有不谐,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琅琊诸将忙不迭的答应,却是纷纷去了。
待到其余人都走开,河畔小坡上只有臧、郭、徐三人的时候,臧霸虽然面色不变,却开口问了一句石破天惊之语:“郭副使,我认得关将军笔迹,这封信虽然与关将军笔迹相似,却非他本人所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嘉沉默片刻,方才开口:“我觉得臧府君麾下诸将,未必可信,尤其是孙观,过于自告奋勇,再加上他们孙氏兄弟所据的莒县正好夹在沂水、沭水之中,其实隐隐有与两条河还有郯城一起夹成一个口袋阵的样子……若按照他之前建议,狼狈撤军,怕是要全军覆没在这个封死的口袋之中。所以,这才预备下这两封伪书以防万一,却不想这才几日就真的用到了。”
臧霸欲言又止。
“看来在下是猜对了,对不对?”郭嘉一声叹气。“与徐州这边牵扯不清的人,不是昌豨,昌豨只是不服臧府君,天性桀骜而已,真正动摇的,正是讲交情的令郎与这位讲义气的孙观,他们本就对当年臧府君降服河北一事不满……如何,事到如今,足下要拿下我再降服周瑜吗?”
臧霸摇头不止:“请郭副使放心,真要是事有不谐,我便是扔下琅琊基业与这几万兵马,也一定保着足下归青州,届时大不了守住箕屋山口便是……何谈降服周瑜?”
言罢,臧霸不等对方说话,便兀自转身离去,俨然也是带了气的。
就在此时,郭嘉一声叹气,却是冲着对方背影诚恳说了一句话:“当日我确实有书信给关、审二位,只是没来得及收到关将军回信罢了。”
臧霸微微一怔,旋即重重颔首,然后兀自离去。
这下子,河畔坡地上只有郭徐二人而已。
而二人并立许久,徐元直望着洒满金色余晖的沂水,也跟着一声叹气:“我都不知道你这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郭嘉同样望着沂水感慨摇头:“元直,你还是没有大局观……真假什么的,在大局面前算什么?”
“到底什么才算是大局观?”徐庶蹙眉不止。
“我今日与你透个底吧!”郭嘉扭头扶剑望着身侧这位同乡正色言道。“元直,首先天下大势是河北有意并吞天下,中原结盟自保……这一战,因为燕公之前讨袁成功后没有冒进,而是经营三年,静待天子成年,又兼并西凉,中间还和鲜卑打了一仗,占了阴山,所以河北并无后患,所以即便是我们河北输了,还可以重头再来,可中原输了,却要一蹶不振……对不对?”
“对!”思索片刻后,徐庶干脆应答。
“其次,这一战本身,真正的关键在于官渡,而官渡的局势,则是燕公靠着那一日遭遇战,一战而定三分优势,所以现在虽然相持,但更明显是河北占优,对不对?”
“对!”
“至于东线这里,无外乎是因为官渡相持不下,我们河北想求一个突破,而南面的曹刘落在下风,更着急,所以便想扳回两分场面,喘一口气。我们赢了,自然可以动摇中原大局,可周瑜赢了,最多是让官渡那里多缓一缓,对不对?”
“对!”
“所以说,到此为止,臧霸的立场就不用担心了,那一日我在开阳官寺大堂中说的够透彻了,他但凡是个人物,就不会再三心二意,而我的有恃无恐也在这里……这里真的就输了,就全军覆没了,那又如何?”
“你且住……”徐元直终于察觉到了思路中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你二人皆视琅琊五万大军生死为无物吗?”
“五万盗匪,为何要在意?”郭嘉面色如常。“自黄巾乱起,天下死于横祸之人何止千百万?若大战能胜,让天下分裂的局面早一年结束,说不得便能活五十万无辜!”
徐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自己嗓子眼里一般,他很想说出来,却根本说不出来,想要咽下去,却又根本咽不下去……很显然,他知道郭嘉说得可能没错,却偏偏不能真正认可对方的心态与行为。
“元直,自古以来,慈不掌兵……”郭嘉心中明悟,不由在沂水畔负手缓缓而对。“我不是说我与臧霸的想法就一定对,你就一定错。但正所谓居其位而谋其事,历其事而炼其心,你我之间虽然年龄相仿,又是同乡,却不可能真的心意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