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攸自然认得,便压着斗笠帽檐低声答道:“此人唤做王修王叔治,乃是北海……”
“我知道我知道。”陶恭祖不等对方说完便忙不迭的点头笑道。“当日邯郸杀滑吏申氏一族的王叔治,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有杀鸡骇猴,威吓流民不准逃窜之意,但毕竟有理有据,且干脆直接,不遮不掩,甚对老夫我的胃口。只是可惜,如此人才怎么不在我的麾下?”
魏攸当即无奈闭嘴。
“咱们去别处吧!”陶谦口中说着欣赏,却转身就走,魏攸也无奈再度跟上。
至于说王修,虽然远远在高处看到了这戴斗笠的两个老苍头,也察觉到了彼辈举止中气度非凡,但终究还要处置人犯,还有案子要判,而且还要和这些流民中的长者们约定建立明文规定,并组织所谓法庭之事……所以其人还是选择了无视,并继续忙碌了下去。
“陶公,这次又到底要去何处?”魏攸毕竟上了年纪,身体又弱,夏日午后,跟着对方转了这么久,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
“去分粮的地方。”陶谦虽然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却也主动停下脚步任由魏攸坐下来喘气。“咱们这位卫将军既然底气十足,我也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无能为之事’。故此,其人既然要在此处聚民而居,便该用心在‘如何为’三字之上而已……”
“陶公所言不差。”坐在道旁石头上的魏攸气喘吁吁,勉强回应。
“而今日此地不过是草创,须臾也看不得其中真切,所以,即便是‘如何为’三字,也只能管中窥豹,略观一二。”陶谦依旧侃侃而谈。“老魏觉得此时最该重什么?”
“公平、公正、公开。”魏攸张嘴便来。“陶公,幽州这地方,便是个垂髫小儿都认识安利号商栈中账房处的标语,何况是这位卫将军呢?看完刑罚再去看分粮之事,以此来观这位卫将军是否公正,本属寻常路数,你就不必多解释了。”
陶谦难得闭嘴。
分粮的地方与讨论刑罚的地方截然不同,此地寂静无声,拎着口袋或崭新陶罐前来等待取粮的妇女无一人出声,都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前方高台的一人。
只见此人身材健壮,虽然带着进贤冠,可夏日间捋着袖子却露出了满是肌肉的手臂。其人持一斗,端坐在台上,身边则是一个大瓮,不停的有安利号的伙计抬来粮食往其中放粮……每有一妇女手持竹制号牌、负着带着盛具上前,此人便亲自持斗,依牌给粮。
全程目不斜视,只观斗具准确与否。
而每完成一次分粮,等那些妇女曲身拜谢时,这人也一定认真拱手回礼,遇到年长之人,他还一定避席大礼回复,然后才一言不发再持斗候着下一人。
陶谦与魏攸看的目瞪口呆。
而半晌,二人才转身离开,其中陶谦却又忍不住低声询问起来:“老魏,你认得此人吗?这是那娄子伯还是那吕子衡?总不能是已经做到都尉的审正南辞官跟来了吧?”
魏攸连连摇头:“都不是,必然是去年卫将军离开幽州后招纳的新人。”
陶谦一时无言,到底是忍不住又抓住一个护卫问了一句,才知道这是公孙珣在河内任职期间招纳的掾属,唤做常林常伯槐的……虽然公孙珣在河内不过区区数月,但此番隐退还是有数人主动跟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就在他们心生感慨不知道借着该往何处去之时,却忽然见到一人率众远远往自己这里过来,魏攸认得此人,正是公孙珣头号心腹,所谓门下长史吕范吕子衡是也……这时候,二人哪里还不明白,瞎转悠了半日,早已经惊动了此地管事之人。
而果然,吕范来到跟前,直接俯身下拜,对魏攸尊重至极不说,对陶谦也是直接口称方伯。
“未知方伯至此,实在是有失礼仪,还请方伯与魏公暂驻片刻,我等已经让人去喊我家君候来迎二位了。”吕范赶紧盛情邀请。“天气炎热,喝一杯凉开水去去暑气总是好的。”
“不必了。”陶谦一手拄着木叉,一手昂然捋须道。“今日过来,该看的都已经看了,正准备赶车回蓟县睡觉……就不见卫将军了,也不喝你家的凉开水。”
吕范无言以对,只能去看魏攸。
“你看我的別驾干什么?”陶谦见状忽然将木叉掷在地上,然后当众一声嗤笑。“难道还要当着我的面与他沟通,让他行背主之事吗?”
吕范当即低头……这倒不是他怕了对方,实在是陶谦的年纪摆在这里,双方明显差着辈分呢,这种场面上的事情不要说他,便是公孙珣过来,挨了也只能白挨。
“走吧!”陶谦忽然失笑,却又俯身捡起了木叉,并转身招呼自己的別驾走人。“老魏随我走,咱们回蓟县。”
魏攸无奈,只能甩手跟上。
然而,走不过数步,陶恭祖忽然又回头对着还在低头不懂的吕范质问了一句:“吕子衡,你家君侯的家眷还有你的家眷现在在何处啊?”
“回禀方伯。”吕范抬头正色答道。“都在昌平城内安置。”
“我就说嘛……到底还是有私心的,不是什么圣人。”陶谦一声冷笑,这才继续昂首阔步去寻自己的驴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