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随豫睁开眼,伸手拍着她的背脊替她顺气,触手皆是嶙峋的骨骼,心里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心疼。待千寻缓过气来,他才叹了口气,伸手盖住了千寻的眼睛,道:“这时候也就你心宽。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
梁州城的北边是一片丘陵之地,严格来说,此处也是舒伦山脉的一处余脉。丘陵之下围出了一片腹地。嘉澜江自西北高低奔流而下,又因河道宽阔,水深难测,江面自星竹岭一带复归平缓,时有绿洲分流其上,支流蜿蜒切入腹地。
腹地之上,坐北朝南,依山傍水之处,便是高裕侯府的所在。
车夫赶了车驶过越江长石桥,桥上每隔十步边点了半人高的灯笼,即使是在斜阳西落后,桥面依旧亮如白昼。
李随豫在高裕侯府里下了马车,怀里的千寻已经睡熟,他却没打算将她唤醒,只吩咐了下人去将西边的扫雪庐收拾出来。他也不理会一直跟在身后的赵清商,自行沿着石板路向着院中走去,却不想恰有一队人自前方出来。
李随豫想要止步改道,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却已经喊出声来。
“哟,这不是小侯爷么。夫人不必送了,再走几步就到门口了。您瞧小侯爷回来了,裴某便不打扰了。”
那人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锦袍,面容同裴东临有几分相似,却已是将近花甲的年纪,两鬓斑白,身形富态。
李随豫只得站定,冲他一点头道:“裴叔。”
裴栾义向李随豫一礼,又转头向着一路送他出来的姚羲和一礼,径直向着门口去了。
等他出了大门,姚羲和仍站在石阶上看着石板路上的李随豫。她穿了一身丝质的黛色宽袍,搭着件狐狸皮的披肩,发色乌黑,面庞白皙而丰腴,丝毫不见女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会有的衰老。她也不是爱打扮的女人,只挂了对祖母绿的耳坠子,头发细致干净地盘在脑后。她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周身便带着从世族大家里带来的倨傲的气息。她半垂了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随豫,却并不说话。
就这样站了许久,久到李随豫以为她根本不是在审视他,而是陷入了别的沉思。就在他打算开口告退时,姚羲和突然开了口,声音全无波澜,她问道:“今日去了哪里?”
李随豫答道:“去了趟花间晚照。”
姚羲和鼻中轻哼一声,目光带着些不屑从李随豫脸上滑过,道:“裴栾义来府上述职,我昨日便让人告诉你了,你却宁愿放着商会之事不顾,跑去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逍遥买醉,莫不是忘了自己还姓李?”
李随豫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只闭了口等着姚羲和继续数落。
姚羲和见他不答话,心中莫名来气,张口斥道:“一个教坊伶人的儿子整天往教坊跑,殷绿衣若是还活着,真该叫她好好看看!现在梁州城里谁人不知,堂堂高裕侯府的小侯爷整日流连花丛,贪酒好色,今日还能为了个教坊女子同裴家的大公子争风吃醋,还差点动起手来。当真是丢尽了我高裕侯府的脸面!”
姚羲和骂完,已气得浑身发抖,脑仁之中疼痛欲裂,她一手按住了太阳穴,扶住了候在一旁的侍女。
这番动静惊动了千寻,她微微一动,睁了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接着后颈被人轻轻一按,又睡了过去。
姚羲和见到了李随豫的动作,立刻指着他怀中的千寻道:“这又是什么人?”
李随豫答道:“是友人。”
“哼,只怕是从教坊带回来的吧。李希夷,你越发活得不像话了!这几年混迹烟尘,如今已经敢将这样的女人往府里带了。我看你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嫡母!来人,将这来路不明的女人给我丢出去!只要我姚羲和还在高裕侯府一日,便不能叫你在此放肆!”姚羲和越说越气,她一挥手便有两个婢女向李随豫走去,伸手要去抓千寻。
李随豫侧身避过那两个婢女,轻喝道:“退下!”
他到底是个主子,那两个婢女见状也不敢强来,只能退到一边偷眼看向姚羲和。
李随豫向着姚羲和道:“母亲,苏姑娘是希夷的友人,途中遭遇贼人,现下伤病交加,希夷理应多加照看,还请母亲原宥。”
姚羲和冷笑道:“正经人家的女子又如何会单独上路?年初时让你打理回春堂的产业,你倒好,游荡在外大半年,尽同些三教九流的人厮混。你要想照顾人,随便给她找个住处便可,我高裕侯府却是不欢迎这等贱民的。”
李随豫听了这话,有些不悦。他方要开口,却听一人自他身后冷冷道:“哦?那不知高裕侯夫人是否欢迎我这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