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大约是在一刻前逃入山中的,云梦崖的守卫弟子在与他交手时,突发羊角风,没能将他拦住。
俞秋山带着两名弟子迅速通过云梦崖,向山中行去,匆忙间只带了火把,勉强将五步开外的山道照亮。不多久便遇到了一处岔道,向左是千寻和李随豫进山采药的路线,向右则是鬼谷栈道,虽路不同,但都通向山的深处。
俞秋山让两名弟子走了右边的道,嘱咐两人,若是遇到了寒鸦,便以信号弹联系。他独自向鬼谷栈道的方向快速行去。
栈道修在陡峭的山壁上,因二十年前的雪崩毁过一次,之后补修了其中的一部分。自天门道人辞世后,云梦崖成为了天门山的禁地,栈道也很少有人使用。日晒雨淋下,木板修出的通道已经老化,背阴处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木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渗透着苔藓的绿色汁液。栈道很长,贴着峭壁向远处蔓延,在山与山之间断裂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简单的吊桥相连。
俞秋山行进了约莫一刻钟,拐到了峭壁的另一边。天色比方才亮了一些,山中起了薄雾,越往前雾气越重。忽然,前方的栈道上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人斜靠在山壁上,也见到了俞秋山,却一动未动。
俞秋山将手中的火把一抛,火光向着栈道外落下,迅速被吞噬在了雾气中。他背负双手,走了过去,在那人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说道:“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那人一动,从身后拿出把三尺来长的剑,递给俞秋山。俞秋山接过剑,笑道:“梅园就派了你一个人来?”说着,他拔剑出鞘,仔细地摩挲着剑身。
“就我一个。”寒鸦答道,面上一派冷漠。他递剑的时候,手臂的动作十分僵硬,左边的肩胛骨被李随豫拍碎后,整条手臂便一直难以动弹。
俞秋山看了半晌,眼睛似黏在了剑身上。寒鸦见俞秋山没有说话的意思,身形一动,向栈道的另一边走去,却听俞秋山忽然说道:“剑是假的,你偷了把假剑给我。”
寒鸦定住了脚步,回身去看俞秋山,却见俞秋山将龙渊剑抛了过来,他伸手接住。
“龙渊剑是玄铁铸成的,比起这把要重一倍。你拿这把来糊弄我,是何意?”俞秋山依旧背了手站在那里,面上淡淡地看着寒鸦。
寒鸦心中诧异,这把剑是他亲眼见萧宁渊放入剑祠的,也是从肖重吟手中找回的,怎么就成了假剑?但既然俞秋山这么说,他并不怀疑,握紧了假剑向着天门山走去。他是俞秋山从梅园雇来的,梅园做的便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会设法将真剑找来。
身后忽然起了杀气,常年做杀手的直觉让寒鸦本能侧身避开,凌厉的剑气削断了他鬓角的一缕碎发,若刚才避得稍晚些,此时断开的便是他的头颅。不及细思,第二道剑气已经袭来,他立即抽出手中的龙渊剑格挡,俞秋山却已闪身到了近前,一招破釜沉舟当头劈下,剑气大盛。寒鸦手中的龙渊剑吃不住剑气,将他逼退两步,脚下却被青苔一滑,向后倒去。他急忙扭身向后,无奈身上的关节尚未恢复,行动迟缓了许多。俞秋山下一剑刺来,正中他肋下,剑尖没入了两寸。他急忙用剑柄在山壁上借力向后滑行,手中的快剑疾动,迅速舞出了一圈剑花,将俞秋山的下一剑挡在了剑圈外。
寒鸦勉强在山道上站稳。杀手这一行不乏这样的例子,主顾在完事后选择杀人灭口,所以他们不仅要时刻防着敌人,也要时刻防着身边人。俞秋山此时突然发难,却是寒鸦没有想到的,杀机近在眼前,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站稳后立刻向天门山方向跑去,俞秋山挡在了入山的方向,栈道的上下都是峭壁,寒鸦已经别无选择。但他身上的内力只恢复了一半,此时的身法也大不如前。
俞秋山很快追上,一剑刺向他后心。寒鸦急急避开,回剑格挡。袭来的剑力道极大,寒鸦身上的关节被震得痛极,他咬牙挡住,寻找空挡回击。
然而,俞秋山在江湖上被人尊称一声“天门破晓剑”,剑术上的造诣自然不在话下,整个天门派只有风自在这个武痴能将他一败。而眼前这个寒鸦虽耍的一手快剑,狠辣决绝,却远不是俞秋山的对手。两人交手不出三十招,寒鸦已连连败退,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气息不稳带着哮喘的征兆,步履虚浮身形阻滞。
俞秋山一招横扫千军将他手中的剑挑落,寒鸦连忙扑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将剑捡回。在他看来,此刻失了剑,便是失了生机。趁着寒鸦捡剑,俞秋山冷笑一声,手中长剑送出,直直刺向了寒鸦的前胸。忽听栈道上传来了脚步声,从寒鸦身后快速靠近,那人边跑边喊道:“俞长老!俞长老!”
俞秋山眯了眯眼,加快了手中的剑,不料寒鸦突然腾身而起,前胸被剑尖划出了一个深深的剑痕,鲜血立刻迸出,手中却已经摸到了落地的剑,腾身的瞬间向后退去。
此刻来人已经从栈道上出现,寒鸦一个闪身,剑刃划上了那人的咽喉,手肘反转压住那人的肩,转瞬间将人整个扣在了身下,剑刃刚好停在了皮肤上。俞秋山追至,寒鸦抬头看着俞秋山,面色漠然,说道:“你过来,我就杀了他。”
俞秋山的剑势果然止住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寒鸦扣住的那人,说道:“苏大夫,你怎么跑来了?”
千寻被寒鸦扣住,咽喉上贴着冰冷的剑刃,她苦笑一声道:“俞长老,听说寒鸦跑了,我就来追他。”
俞秋山剑尖一动,寒鸦手中的剑立刻割开千寻脖子上的皮肤,鲜红的血丝立刻流了出来。千寻忙道:“俞长老别动!”
俞秋山停下,千寻舒了口气,说道:“这人好像来真的,你别靠太近。”
三人僵持了片刻,俞秋山忽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他这话问得不明不白,既能是问千寻的,也能是问寒鸦的。不料寒鸦这次却抢先说道:“你去将姓李的带来,我便不杀他。”
姓李的自然说的是李随豫,千寻耷拉了眉毛道:“那俞长老,麻烦你走一趟,将李随豫叫来吧。孟长老那里还等着我回去,我可是临时溜出来的。”
俞秋山逼视着寒鸦,问道:“我去将人找来,你却将苏大夫绑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没有别的选择。”寒鸦道,接着他便一动不动,也不再开口。
俞秋山将视线转向千寻,说道:“看来我确实别无选择。苏大夫请务必保重,众人还等着你施救,我去去就来。”说着,他纵身越过了千寻和寒鸦,向云梦崖方向行去。
等人影不见了,千寻终于动了动身体,寒鸦立刻将剑逼了上来。千寻一手弹开了他的剑,怒道:“你压到我的手臂了!”
天上浓云密布,四下雾气渐浓。在湿气重的地方待久了,骨折的手臂愈发酸痛起来。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了下来,寒鸦手里的剑被千寻弹开,竟也就此作罢。他以剑点地支撑着身体,靠在山壁上闭目休息,没有再去管千寻。千寻也靠在了山壁上,摸了摸臂骨,发现没有错位,便按摩着穴道缓解酸痛。两人沉默了良久,千寻忽然问道:“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俞琳琅的下落?”
寒鸦一直闭着眼,千寻以为他不会开口,没想到他却忽然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千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笑,道:“你之前带着的毒虫里有瓶金铃子,一看就知道是你用血喂养的,认主。我让它带的路。”因为有金铃子带路,才会这么快就找来,也才有机会当了回人质,没让俞秋山对他痛下杀手。千寻踢了踢他手里的那把剑,又问道:“你偷龙渊做什么?”
寒鸦依旧不答。千寻有些郁闷,寒鸦问的她已经说了,怎么自己问的寒鸦一句都不答。她还想再开口,忽听“嘎吱”一声,脚下的栈道轻轻一抖,她急忙站直了身体,四下观察,却并未见到异样。
“我们要不换个地方?”千寻推了推寒鸦,却发现他连站立都有些困难,额上的汗一颗一颗往下掉。又是“嘎吱”一声,脚下的栈道竟然倾斜了起来,三步开外的地方有木板开始松脱,捆木板的绳索已经断开,几块横板当先掉了下去,栈道上立刻空出了一个大洞。千寻忙拉着寒鸦后退,但大洞周围的木板也转开始松脱,向着两人方向蔓延,之后的便越松越快。岂料后方不远处的绳索也是断的,随着千寻后退,吃了重量开始不稳,摇摇晃晃地带动了整片栈道。
寒鸦还扶着山岩难以行动,脚下的木板已经不能承重。千寻一手穿入寒鸦腋下,将他一提,迎着木板松脱的方向跃去,刚落地,脚下的木板吃重,带动了绳索。常年被潮湿气候侵蚀的木板从中间裂开,寒鸦当先掉了下去。千寻伸手去拉,却反被他带了下去,她捞到了寒鸦,将他的手臂往自己的肩上一绕,喊道:“抓稳了!”左手已经松开,伸到腰后摸出匕首。匕首向上抛出,拖着长长的细丝,在□□的栈道基架上绕了两圈,很快细丝被拉直,千寻指间套着玉韘,身体随着惯性撞上了山壁,勉强稳住了下坠的势头。寒鸦挂在她身上,一声不吭,体温却开始下降。
栈道基架是铺木板时固定用的,本身也是根圆木,被牢牢钉在了山岩上。细丝锋利,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立刻勒进了木头里。千寻担忧地看着并不太粗的木架子,想要在木头被勒断前上去,刚一动,就听到一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从栈道上传来。
俞秋山的面目从上方探了出来,他看着千寻,冷冷笑道:“苏大夫真是好本事。”不等千寻开口,他抽出了手里的剑,向木架子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