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昭言,对大殿里发生的这一连串变故都一无所知。
因为她刚刚看完书,彻底弄明白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哪个架空年代里,心事已了,所以不光在睡觉,还睡得特别香。
陆昭言:太乱了,我整个人的脑子都是混沌的。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完全混在一起的历史啊,也就春秋战国和秦国的那块历史姑且比较正常,往后就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了,汉朝没接三国,接了唐朝,中间还掺和了一些从来没见过的皇帝……破案了,怪不得大家都是造反专业户,结果明教对着“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这个标准答案,都能瞠目结舌,因为现在的农民起义军根本就没这个规模和思想,能“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就真的很不错了。
结果她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人从被窝里生拉硬拽了出来。
叫醒她的人,是之前负责押送她前往大殿,面见老教主的亲卫队成员。两人都是一模一样劲装黑衣的打扮,神色严肃,头发利落地扎进发网,给她套衣服擦脸扛在肩上一路赶过去的动作顺畅得很,那叫一个一气呵成,使得陆昭言前脚都在大殿门口落下了,整个人还处于半醒不醒的状态中: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然而这种恍恍惚惚、半睡不醒的状况,在她进入大殿,见到半倚在床上的老教主的那一刻,便尽数退去。
因为陆昭言分明从她面上,看到了死亡的阴影。
之前陆昭言还活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已经在两位恩师病榻前,见过她们临近死亡的模样,自然知晓“将死之人”是何等境况:
这是一种很玄妙也很可怖的东西。它并非有形之物,甚至不能用语言形容,你只能从这人疲倦却安详的眉眼、困顿不已的神色和逐渐落下去的眼皮之下,窥探到一点不祥的气息——
这便是“死”。
在死亡的面前,不管你是桃李满天下的国家干部,还是一巴掌能把人拍成老干妈肉酱的武林高手,都是平等的,都是最简单的“人类”。
凡是人类,难免一死。
陆昭言望着这位明明已经马上就要死了,却愣是强行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的女子,只觉心头一动,因着她的两位老师,在临终前,也是这般神态,一模一样,分毫无二,直到她的两位大师姐在老师的病床前发誓,说“我们一定会照顾昭言”的时候,她们二人才阖上双眼,含笑离去。
在如此相似的既视感之下,陆昭言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是怎么移动着根本就没有知觉的双腿,走到老教主面前的了:
“……您找我?”
老教主深深凝视着陆昭言,哑声道:“陆姑娘,你不是说你想做明教圣女么?我允了。”
“但我要一个保证……要一个你不会背叛明教,不会伤害我儿的保证。你给我吧。”
眼见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昭言便是再想拒绝,也没了退路。
而且按照老教主的这个更阴鹜、更多疑的脾性,还有不管在各大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从来都不怎么扮演名门正派的明教亦正亦邪的性质,陆昭言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一般来说,就是什么毒药之类的吧,或者是蛊虫?不对,蛊虫好像是云南那边的特产……所以说是蛊虫到底是什么啊,是云南人吃菌子吃多了产生的幻觉还是寄生虫?
正在陆昭言满脑袋天马行空的当口,老教主发话了。
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女子,气喘吁吁地从床上支起半边身子,死死地盯着陆昭言,嘶声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你发誓给我们看!”
——就在这一刻,向来都是她震惊别人的陆昭言,终于也被惊到了。
自此,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所有细节,终于彻底串联在了一起:
她今天下午从史书上看到的,这个世界的礼法体系,没有经历过礼乐崩坏,这个世界的政治信用,还没有被司马懿的洛水之誓彻底毁灭,春秋战国时期那种“感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忠勇得以留存了下来,连带着楚凌云之前说“我学武不是用来欺凌弱小的”,还有阿依古丽性烈如火赏罚分明、说给钱就真的给的特性,在这一瞬全都吻合在了一起。
这便是侠义。
不需要用蛊虫控制,不需要用武功强迫,只要你发誓,便要践行到底。
于是陆昭言缓缓地撩起了袍子,单膝跪在老教主的面前,生疏却认真地抱拳,对病榻上的女子沉声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对恩师发誓,有生之年,必尽心竭力,辅佐楚凌云。”
“若有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很好!”老教主闻言,低低笑了一声,对阿依古丽吩咐道,“取剑来。”
说来也奇怪,在明教这种江湖门派里,说到“刀剑”,没有几百把也有好几十,但在这种情况下,老教主甚至都不必多说什么,她的心腹就知道说的是哪一把。
于是阿依古丽匆匆去后殿走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把剑。
这把剑剑身修长,轻盈得仿佛一片羽毛,剑鞘上以大篆篆刻“承影”二字,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名剑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