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晚上近八点、超市要关门时,钰锁才背着两床棉絮、拿着一个大澡盆慌慌张张从超市出来,源源拖拉着一个痰盂,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追赶着钰锁。
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钰锁心里直埋怨A市太大了,采购一件物品得走遥远的路,想想若在西北,有这些穿街越马路的时间,一切早准备停当了。
唉,生活在一座城市,有时候像生活在一片荒野,冰凉的楼群是高山,冷漠的张张脸孔像茅草,车流人流就是起伏不平的水流!钰锁想着,只有把住宿的窝努力布置得温馨一些,才能抵挡这种失衡的感觉。
钰锁回到家丢下物品,跑到厨房重新打开煤气,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香气四溢的两罐汤,调好味道,给源源盛了一小碗汤,让他在桌边乖乖的安静下来。她得赶紧铺上棉絮,准备晚饭。
华灯初上,长途出租车载来了传龙和公公,婆婆丘八婆却因舍不得家里喂养的几只鸡没来。钰锁心里挺责怪传龙,婆婆辛苦半辈子,他们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年货她也准备得挺充分的,应该接老人过来享享福。
传龙从出租车内背着生根,径直到了洗手间。钰锁听着洗手间的哗哗流水声,连忙为公公找出一套崭新的内衣,让源源送进去。
公公半倚在床上,喝着汤,对传龙说:“你们这么好的条件,我哪舍得死,我得多活几天,我要看病,我要动手术,你说过你早联系好的,不会变卦吧?”
传龙拍着胸脯打包票,不惜倾家荡产,不惜寻找一切关系,让父亲住进全市最好的医院,让父亲得到最好的医疗。
3
过年七天假,传龙不停寻找A市的同学、战友,只要听说与医院有一丝丝关系的,便上门求助,直到正月初八,胡生根总算顺顺利利住进了医院。
钰锁这七天假,比上班更累,生根抽烟的烟蒂,总是随手扔在地板上,有一天晚上,家里浓烟滚滚,传龙一惊,推开房门,只见烟蒂正在地板上燃烧。
传龙踩灭了火,叮嘱公公这是木地板,不像老家农村的土地,随意扔烟蒂,可生根总是不以为意,烟蒂随手就扔在地上,钰锁不得不随时提高警惕,或叮嘱源源多留意公公,赶紧灭火或拾起烟蒂。
另外,钰锁每天要为公公做六餐饭,让源源送到生根床前,有时候她望着大碗吃饭的公公心想,如果不动手术,坚持中药疗养,再活过五六年肯定没问题!可是主意已定的传龙走火入魔般,只要钰锁开口劝他理智行事,不能仅凭热情,他就误以为钰锁是害怕花钱,他鄙视钰锁的那种眼光像刀。
初八准备进医院前,传龙在帮父亲洗澡时,抱怨着说别人的孩子行孝了,做父母的总会在人前夸耀一句,可是我们这样付出了,你却从不会在人前夸一句,一张嘴巴就只知道叫穷、叫苦!
公公忙不迭地说,我什么时候没念过你?我总对村人说,我生的一个儿,抵得上人家的十个、八个!
传龙不易察觉地露出点得意的笑容,背着父亲放在沙发上。
钰锁在房间里,整理着公公的衣物、药物、营养品,重新放在一个行李包里。
“钰锁,你来一下,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公公在客厅的沙发上喊着。
钰锁眼眶一热,公公莫不是要在进医院之前说几句感谢她的话?公公亲眼目睹她这几天的辛苦,终于改变了以前对她不屑不孝的看法?钰锁心想,其实这样做是应该的,老实巴交的山村人还是容易满足,容易感动!
钰锁住了手,走到客厅:“一家人,不必客……”
生根咳嗽着,眼睛死死盯着源源搁在电视柜里的积木箱:“家里有什么好酒?你替我留两瓶,我儿子是当官的,大过年的,他手下的未必没人给他送几条好烟、几瓶好酒?等动了手术,我回到村,总要请诸亲六眷的喝顿酒、尝尝好烟。你不晓得啊,在我们那里,村长家就与别人家不同,吃香喝辣,一天到晚喝雪碧!”
公公心满意足地住进了医院,可是初十,承载着他生命的躯体,却停止了呼吸。按照老辈子的规矩,传龙一家带着生根的骨灰回了老家。因为源源还在上学,钰锁待公公的棺材下葬之后便急忙回到了A市。
离开那个不喜欢她的群体后,钰锁感觉太好了。她将自己重重地扔在沙发上,让它的宽容包纳起自己。浑身一阵放松后,便开始与明慧联系。
“谢什么啊?”明慧在电话里说,“这样吧,你搭车到东湖水晶宫,我接了源源,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这……”钰锁想了想,明慧照顾了几天源源,请她吃个便饭也是应该的,于是便应允道,“也好!我请客!”
明慧不置可否地笑着:“你那个毛毛钱,一家老少三代人的所有事情就指靠它呢,你请得起?”
“不管怎么说,请一次我还是请得起!”钰锁说完,挂了手机。
钰锁到达水晶宫时,已是晚上六点半,浩如烟海的东湖水,在迷迷朦朦的霓虹灯光下,波光粼粼,与古色古色的茶馆,大俗大雅的农家菜馆,相映成趣。
钰锁刚到水晶宫,就被服务小姐领上了二楼的水晶阁,她推开门,惊疑地看见传家正在和源源兴高采烈地玩着“石头、剪刀、布”的游戏,明慧则在圆桌的另一方喝着茶,见钰锁来了,忙站起来相迎,源源也很快欢呼着扑了过来。